北魏,避水岭。
天际飞鹰啼叫,俯冲入连营之中,停驻在守在主帐外的黑衣甲卫肩头。黑衣甲卫从鹰足上取下一只细小竹筒,将手中肉块喂给飞鹰,飞鹰便衔着肉块振翅飞向林间。
黑衣甲卫手持竹筒快步走入主帐,将竹筒交给帐中主位将领。将领展开被卷成圆筒的信笺,面具后的黑眸染上一丝不屑,面具下露出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
片刻后,他捏着信笺,抬起桌上的灯罩。昏黄的火焰跳起,吞噬薄薄的纸张,瞬间化为灰烬。
“看来飞鹰带来了个好消息?”帐下坐在右首的青衫文士轻摇羽扇闲闲问道。
“意料之中而已。”那将领用布巾缓缓拭去指尖余灰,漫不经心地回道。
“可叹那柳飞麟还以为自己得了便宜,从此便要飞黄腾达。”青衫文士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叹道:“只是可惜了,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这么被磋磨没了。君子纬天地,嗟乎丧于豺。”
那将领似乎来了兴趣,问道:“先生似乎对这位大将军甚是推崇?”
青衫文士笑道:“有幸识得而已。毕竟这天下用兵如神者,除了王爷,恐怕就是那一位了。”
“哦?”被青衫文士称作王爷的将领饶有兴致地说道:“这样一说,本王倒是有些遗憾,未能与之一见。”
青衫文士道:“说是可惜,倒也是件幸事。倘若那一位仍在,只怕两军交锋,有得纠缠。”
“先生越是这样说,孤王越是觉得可惜,未能与之见上一面了。”那将领颇有些惋惜地说道。
青衫文士哈哈一笑,道:“王爷惜才之心可感。王爷若有心,等入了那南都,可寻访顾家之人,加以照拂。一来彰显我大魏气度,二来安南晋民心。届时我大魏与南晋王室高下立显,天下万民如何不心服?”
大晋,定州,渭北。
攻城的号角再次响起,紧闭的城门在北魏铁骑的一次次撞击下,轰然倒下。最后一个守兵倒下,黑衣的铁骑如入无人之境,肆意征伐。
“传王爷将领,不得肆意屠戮虏虐百姓!违者军法处置!”
“传王爷将领,不得肆意屠戮虏虐百姓!违者军法处置!”
“传王爷将领,不得肆意屠戮虏虐百姓!违者军法处置!”
……
传令的将官在战场和城中各处疾驰,暗夜中,尚未来得及逃出的百姓隔着紧闭的门窗悄悄地观察着。城外数十里外的官道上,受伤的单骑朝着天水关的方向奔驰着。
从子夜至天明,天水关关隘开了又关。又一队飞骑从外内驰出,又向各方各自驰去。天际黑云翻滚,风雨雨来。山风呼啸中,动荡的不止是林间之木,更是整个山河。
冬月十一日,天水关破,北魏三十万军直入灵安。
冬月十五日,潼关破。
冬月二十二日,东都破。
冬月二十五日,汴梁破。
又半月,北部三州尽降。
腊月二十三日,小年夜,本是合家初聚、年意正浓之时。南都却已成为风雨飘摇之中的孤舟。就在凌晨,天将明时,继北部几州降后,西部五州尽降。而南下之路,已被北魏大军封锁。
大晋皇宫,曾经的瑞王,如今的皇帝,孤身独坐在龙椅之上,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最宠信的宫人,最宠爱的妃子,所有的一切都弃他而去。
远处传来响亮的号角声,那是北魏大军攻城的信号。用不了多久,想必,那野蛮的铁蹄就会踏足这里。
偌大的宫殿中,空荡无声。
他看着空荡的阶下,忽然大笑起来。费尽心力,登上这个位置,如今却落到这个地步……
“陛下在笑什么?”忽然有人问。
他止住笑,没有抬头:“朕笑朕这一生。”
“陛下这一生如何?”来人又问。
“朕这一生跌宕起伏,争抢谋算,做过最卑贱的奴,也当过最高贵的皇帝。朕杀过很多人,也爱过很多人,可是到头来,身边竟没有一个人。”他抬起头,说:“哦,不对,还有一个你。到最后来,没想到竟是你。”
来人一袭素衣,白绦挽发,走到他身侧的台阶下,望着他:“杀人的时候,陛下可曾有过后悔?”
“朕何曾有过后悔的机会?”
他望着她清瘦得几乎脱形的面容,蓦然回想起那年柳岸初见的清丽少女,只是那模样太过久远,被时光遮掩冲淡,早已记不清具体样子,只余模糊的轮廓。只记得亦曾是南都一景,只记得亦曾怦然心动。
“阿青,朕没有后悔的机会。”往日盛景纷繁掠过,他望着素衣的女子缓缓走近,如同旧梦缓缓走近。直到长剑刺到心房,他喃喃道,“朕也想后悔啊。”
“朕也想后悔啊。”
浮光退散,那年春景犹好。
少年人相视一笑,郎为天来,妾为地方,青丝交结,此生不负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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