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上京城有个叫章贞的,每回遇着都待我甚好,百般宽待,可一扭脸就会把我抛之脑后。《北塞·谢招》
招招进了帘内,章贞作介绍道:“奉约兄,这是我一位故识,谢招。”按理说进了这种地方,甭管你是相识的还是相好的,依照世间三六九等的规矩,翁信作为来消遣的客人大可不必理会一个小小的兔儿爷,亦或一笑而置之,但素日涵养还是使他起了身,向谢招微笑着拱手见礼,给足了章贞面儿。
而反观谢招见了翁信却没什么礼仪可言,拉着个脸径直坐下,好似不是被邀请进来叙旧,反倒是捉奸来的:“秦九清死哪去了?他竟也任你来这种地方?”
章贞安置了古琴,顺手拨弄了根琴弦,琴音随即在屋内清扬地飘荡了一声,她仿若没听见谢招的质问,转身笑道:“倒是把好琴。你阿爷阿嬢身子骨可还康健?”问罢,颇有闲情逸致地将桌上的空酒杯都一一添满,随手端起一杯递与谢招。
谢招接了,嘴角嘲弄地勾了勾,却也不喝,只在手里观摩着,故意拉长了声调说道:“劳烦章公子挂心,我阿爷阿嬢身子骨尚且硬朗。”
屋外天气朗朗,屋内金迷纸醉,红灯清酒映着略显杂乱的冠发,章贞不与他计较,自顾饮了口酒又拄脸笑问:“那你阿姊呢,你阿姊她可还好?”
谢招抬眼望她,说道:“当年,你走后没多久,就嫁人了,上月来信说怀了双生胎快要生了。怎么,你怕她还在等你,误了人终生?”
章贞忆起当年与父亲离开北塞时,谢兮那姑娘坐在草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心里头不禁有些感慨,说道:“也不过两三载的功夫,一眨眼你阿姊竟然都要为人母亲了。”说罢,又饮了杯酒,人未醉,心却有些伤怀。只道人生忽如寄,也好捱,也难捱。
谢招见她此状,想到从上京城传出的诸多流言飞文,猜测自北塞回京后,她的处境可能多有不易,于是再张嘴说话言语间不免少了些置气的味道:“阿爷阿嬢阿姊都教你问了个遍,你怎么就不知道问问眼前的谢招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呢?”
章贞笑笑,举起酒杯向翁信道:“奉约兄,请。”一杯尽了,复向谢招道:“招招长得这样好看,广陵城人多眼杂,此地恐不是长久安身之地,你若是办好了事情,早些离去不要让你阿爷阿嬢担心才是。你以为呢?”
谢招回她道:“我自是办完事就走了,但你也……”你也如何,谢招话未说全,忽被门外声音打断:“谢相公,柳大人来了。”谢招脸上骤然无了暖意,说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说罢,起身抱了古琴,同章贞道:“你在这等我,我晚些时候与你细说。”
章贞了然一笑,说道:“忙你的去罢。”不知到底是应也没应。
谢招合上了门,屋内顿时寂静了下来。章贞再次倒满了酒,瞧向春宫画帘,叹道:“这世道,想听回琴音也不容易。让奉约兄见笑了。”
翁信搁这听了她与谢招你来我往半晌,此时谢招离去,又见她脸上稍有落寞之色,觉出她并非富贵人家养出来的一般骄奢淫逸之徒,也不是真的想听琴声,是以举杯道了句不甚相干的:“苏文忠曾言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章贞歪头,举杯相迎,说道:“奉约兄,知己也,请。”
章贞打小为人便不是个性子冷的,翁信也生性温和,饮酒吃菜间,二人从上京与广陵的风土人情讲到校场练兵之事,所见之处大抵相同,可谓相谈甚欢。等到酒罢饭歇,屋外不知黑白,屋内仍旧酒绿灯红,但翁信望着章贞,心境已然与来时大不相同。
到了这末儿,章贞一双凤眼已不如开初时明亮,脸颊嵌着坨微红,但人还是清醒的,她将不知何时跑到肩前的头发挑到背后,拍了拍翁信的肩膀说道:“天黑了,奉约兄,我们该回去了。”
翁信站了起来,想起谢招临走时留的话,低头询问她道:“你那位朋友,不等了么?”
章贞拉了把翁信的袖子就着站起了,双手背后,一面往外走一面淡淡说道:“我不喜欢等人,走罢。”
翁信如来时一般跟在其后,等行至巷陌,两人并肩前行,太阳隐去,天地朦胧,翁信侧头看向章贞,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样一人,一句不喜欢等人,后来竟让他心甘情愿等了一生。
当然,这自是后话了。
自上午一出官署,章贞察觉身后有人跟着,便知晓今儿这日子不会太过顺遂。是以,回去途中她有意走慢了些,结果果然没令她失望。
天色愈晚,街巷里弄人家大都开始阖上了大门,唯一户姓何的人家家门大敞,正逢着他俩人路过,里面传来一位女子声嘶力竭的呼救声。翁信当即止步,欲要前去查看,章贞拉住了他,说道:“民宅不宜私闯,说不定是家事,且先等等看。”
章贞拉了翁信隐在高墙边,巷陌四下连个人影都没有,那女子呼救声不止,章贞担心是自己误判,于是向翁信低声道:“人命关天,奉约兄若是信得过章贞,此时便朝前走,走完这条巷子再去敲几户人家的门喊几个男女老少一起过来,就说这里出了人命。”
翁信看她遇事反应极为谨慎,回味过来此事许是真有蹊跷,于是答应她道:“好,你万事小心。”
章贞将袖中携带的匕首塞给他,沿着墙角绕到屋后,无声上了房顶,揭瓦向那有声音的屋中望去,一名妙龄女子正蓬头赤脚躺在床上扭来扭去不断大声呼救,除了房门后隐匿的一名手持麻绳的壮丁之外,再无他人。
章贞抱着瓦片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月光残缺,照在身上,惟余恻然。一个人即使有再多的拳拳之心,被糟蹋的多了,也就渐渐麻木了。
身旁有人悄然坐了下来。章贞没有侧头去瞧,只望着远方的月亮,抱住腿问道:“秦九,你来广陵做什么?”
秦淮秀伸手揽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亦随她望向远方的朦胧的半轮残月,半晌,说道:“不放心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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