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昭久身边的小厮十甫,每日都会去南院查看温姝末的情况,回来后汇报给他。这几日他跪坐在祠堂牌位前自省,足不出户。温长庭也听闻了此事,只是未作表态,态度模糊。
幸而是冬天,大姑娘的遗体放在床上尚未入棺,却也并未异常。这可就难为了温姝好的鬼魂了,它日日看着自己已经凉透了的身体,却只能在院子范围内游荡。从一开始的不愿接受现实,到现在一筹莫展的愤怒,已经气到想去杀人了。
每日从这个屋子穿梭到那个屋子,就是再不愿去自己的房间。毕竟日日看着自己的尸体,怎么想怎么难受!
第三日,她又飘到温姝末的房间,悬在床顶上看着昏睡中的妹妹,心中纳闷她咋还不醒呢?
可巧的是,大概温姝末久病初醒气运太低,竟让她第一眼瞧见了温姝好的鬼魂!刚醒过来的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又生生地被飘在半空的温姝好吓死了过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温姝末的魂魄就离了体,飘在床边满脸震惊地看着床上自己的身体和空中温姝好的鬼魂!她吓得一退窜出去好几米,再也不敢靠近。
温姝好心想这如今同样是当了鬼,你怕个屁啊!她好奇的碰了碰还在底下躺着,但已经没了知觉的温姝末的身体。没想到,突然一股猛力袭来!就好像有一只手将她用力地拽了进去!
而温姝末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只顾着震惊却来不及阻止,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别人占用了身体。
话说连老天爷都爱欺负老实人,这温姝末当了鬼也是个羸弱的,自己身体都抢不过,眼睁睁的便宜了别人。
门外守着的十甫听见里面的声音后心中一喜,二姑娘终于醒来了?他赶紧转身跑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公子。
屋内守着的樱子自是看不见那些异物的,她只看到姑娘睁眼后一声惊呼紧接着又倒了下去,却不敢上前查看。踌躇了没一会儿二姑娘又自己醒过来了,还挺精神的瞪着她!
“姑娘醒了?我!我这就去告诉二夫人!”她转身出了屋,留下温姝好一人躺在床上干瞪眼。
挣扎起身,躺了好几日的身体确实虚弱,刚坐起来眼前便一阵发黑。她撑着桌子走到梳妆镜边,往里一瞧,惊呼:“天呀!”
这是?!!是温姝末吗?她怎么变成温姝末了?镜子里随着她的情绪转换,映照出一张难以置信的脸,眉目清淡,面容消瘦。她这样生动的表情,出现在这张脸上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不知在镜前照了多久,突然“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谁?”温姝好被惊扰到,猛地回头冲着外面问。谁能来得这么快?
只是一个字而已,门外的温昭久听完,已经皱起了眉。
“姝末,开门。”
温姝好一时间慌乱起来。她该如何?当然是不能让人发现她不是温姝末了。但也没理由不给温昭久开门啊,他对姝末那样好,听到妹妹醒了就立马赶过来。
温姝好心中霎时涌上一股酸楚。是了,这是他拼了命也要救起来的温姝末啊。
她对着镜子整理好表情后,走过去打开门:
“你······”
“你!”两人同时说了个你字,又一起住了口。
温昭久细心的捕捉到了她脸上来不及掩饰的难看,关怀到:“醒了感觉可还难受?”
温姝好完全不知此刻该如何与他相处,只能谨小慎微着,又因为太过匆忙来不及过多的掩饰。
“我没事了,只是浑身乏力。若是哥哥无事,可否先让我休息,明日再谈?”她尚且想装的恭顺柔弱的样子蒙混过去。
温昭久却是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温姝末何时说过这样拒绝人的话,更何况是对着他?若不是长相一模一样,眼前这人的举止神态说话语气完全就像是另一个人!那个人也如这般,偶尔装腔作势的说一句恭敬话,目光却直勾勾的盯着人毫不躲闪。
温姝末说话时喜欢将双手置于两侧,没有多余的肢体动作。而那个人说话时总是伴随着手舞足蹈或古灵精怪的表情,往往逗得长辈们哈哈大笑。
那么,眼前站着的这个人究竟是温姝末还是······温姝好呢?他想嘲笑自己的耸人听闻,可内心又分明坚信自己对妹妹的了解不会出错。
僵持了片刻后,他突然喊了声:“温姝好”。
毫无征兆的叫出这个名字后,仔细观察对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温姝好却是没能反映过来,下意识的回了句:“怎么了?”然后又很快补充道:“她还好吗?”
可是温昭久已经差不多证实了心中的想法,震惊之下只余伤痛。不管事情有多么的离奇,看来妹妹,终究还是没能救过来啊!
“温姝好死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他转身不带一丝情绪的离开了,温姝好刚才亲耳听闻自己的“死讯”,尚有些伤感。看着温昭久离开的背影仿佛也带着些落寞,关门时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是不是很遗憾死的不是他讨厌的温姝好!
她的手指紧扣住门框,用力到指尖泛红。
过了好久,才仿佛终于想通了,利落的关门进屋。我活着,我自己高兴就好,哪管他人落寞!
而樱子那边,跑去通知了二夫人的侍女后,等了许久夫人才缓缓到来。钟小荷赶到南院听闻二姑娘又睡了,就没打算进去,只在门口嘱咐了樱子几句,好生照顾之类的话便走了。
温姝好等外面安静后,从被子里钻出来长出口气,今后还要面对那么多或生或熟的面孔,得想个对策才行。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上了温姝末的身,自己那个妹妹如今是离开了?还是尚在房中愤怒地看着自己,好等待时机重新夺回身体?
不过,她拿到手的东西可不会轻易弄丢!她轻轻的对着空气说:温姝末,对不起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只能怪你自己争不过我!
这一整个晚上温姝好都在做梦,她先是在一片雾蒙蒙的黑暗中独自行走,手上提着一只纸糊的白灯笼。前路不清,走过的地方已经没有回头路。灯笼看起来发着很强的冷光,但却照不亮任何东西。前方仿佛出现一团白雾,似人形,又像异兽。那东西发出的声音却是人言,就跟温姝末的声音一模一样!
它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恨你!
突然,那东西凝聚成实体,刹那间就冲到她眼前!张开鲜红的嘴,仿佛叹息般地在她耳边呢喃:“姝末······”
再一细看,这哪是什么温姝末啊,这分明是个男人!是温昭久!他穿着从不曾穿过的白衣,宽大的袍裾向后翻飞着,用怨毒的眼神盯着她,好像在质问她为什么不去死!
半夜时候,温姝好被噩梦惊醒了。屋内燃烧的炭火小了些,远处的桌上亮着一盏油灯,守夜的樱子正趴在她的床尾打着瞌睡。
温姝好的中衣已经被冷汗浸透,手指因为害怕尚在微微发颤。到底还是个孩子,遇到这种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娘亲,只是如今,不知她还认不认得我。这天地间仿佛突然就将她孤立了,就像她做幽魂的那几天,不管如何声嘶力竭张牙舞爪,都无人看得见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