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历六五一年闰二月夜,星河浩瀚,白月高悬。
为了迎接北周使团的到来,天成帝不仅解除了陈掖例行的宵禁,还特意让巡检司挑选了些许商贩在主道两侧售卖各色商品,精心打造出了一派灯火万千、欣欣向荣的繁华盛景。
在喧嚣往来的人群中,苏南秧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低着头,快步穿过街口巷尾,熟门熟路地在镇西将军府西侧的院墙下停住脚步。
在确认四周无人后,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黑色的面巾系上,随后脚尖点地,纵身而起,越过白色的院墙,轻轻落在了将军府的西院之中。
枯木满园,寒风萧瑟。
皎皎月光之下,曾经这个最熟悉的院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泛出一种与红尘灯火截然对立的凄静冷清。记忆中白石拱桥边开满的荷花早已凋零成泥,只余下凉风薄雾间孤寂残败的黛瓦粉墙。
苏南秧望着眼前的旧时景致,数不清的记忆顿时扑面而来,灼得她眼眶发热,几欲落下泪来。她深吸一口气,将万千的离绪残愿压回心中,刚想往裴若承所在的东苑行去,却突然看见自己从前居住的厢房中透出了一缕极淡的烛光。
她的双眉不禁骤然蹙起——这院子显是空置了许久的模样,又为何会有人在深夜来到此处?莫非又是哪方势力想拿他们裴家做文章?
思及此处,她不带犹疑地掠影而过,悄无声息地藏在了厢房一侧的木窗之下。随后,她从怀中掏出了根银制的发簪,手腕一抖,迅速将窗户上的韧皮纸划出了一道极细的口子。
微弱的光亮顿时从纸间的缝隙中流出,她轻轻抬头,凑近看去,就见一个身穿玄色锦袍的男子背对着自己坐在案几旁,似乎正在与木桌对面被挡去面容的男人秉烛而谈。也不知二人说到了什么,玄衣男子突然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腰间,不期然露出了对面之人的模样。
看见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孔,苏南秧瞳孔骤然一缩,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一步——这分明就是裴若承,只见烛火的映照下,他容色冷峻、剑眉横飞、眸光锐利,绝无半点病入膏肓之意。
“谁?!”听见窗外细微的响动,裴若承面色一沉,厉声喝道。
苏南秧一惊,急忙往院中跑去,脚尖轻点,几个起落便跃上了厢房对面的花厅屋顶。听见身后随之而至的响动,她拼尽全力地拔足飞奔,翻身出了镇西将军府,迅速混入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然而,追赶她的人显是功夫极好又擅追踪,一路上跟着她七拐八绕,硬是没被甩开。苏南秧略微有些慌乱,她心下一横,径直往北周使团所在的驿馆方向跑去。待到了驿馆北面被杂木掩映的围墙旁,她揉身而上,人如飞燕般落到了墙后的庭院之中。
“回来了?”
苏南秧闻声望去,就见褚浔穿着一件素色披风,玉冠半挽地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正支着下颌,凝眉浅笑地看着自己。在他面前的石桌上,一只青绿釉面的小茶炉正冒着袅袅的烟雾,缭绕着一旁的六角紫檀宫灯和几只矾红色的茶盏。
“裴小将军可还康健?”褚浔不慌不忙地倒了一杯玉露茶,朝着苏南秧的方向扬了扬手,显是一副早已猜到答案的模样。
苏南秧没有答话,她回头看了眼墙外,疾步走到褚浔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刚刚有人一路跟着我过来,功夫不弱,我没能把他甩开。”
褚浔闻言,脸上的笑容蓦然一收,目光转冷,沉声说道:“你去换身衣服,这边我来应付。”
苏南秧点了点头,飞快地跑进了院中的厢房,合上了洞开的雕花木门。
见少女进了内室,褚浔收回目光,啜了口杯中的清茶,面色一缓,又恢复了往日温文从容、平静出尘的模样。
凉风拂过,吹动院外凋零的树木,发出微弱的声响。褚浔端坐在石桌旁,极为优雅地喝完了手中的香茗,随之长袖一扬,将手中的杯盏朝院墙上方狠狠地掷了过去。
然而,瓷器的落地之声并未传来,院中依旧是一派安静如旧的模样。
褚浔眸色微寒,面上却笑得春风和煦,唇角轻勾道:“既然接了茶盏,不如下来一起喝杯玉露茶,去去寒气。”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院外的枯木一阵晃动,一道人影从墙檐上方翻身落地,稳稳地站在了院中的小径之上。
褚浔抬头看去,不免微微一愣,起身行至男人面前,揖礼笑开:“许久不见,宸王殿下别来无恙。”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