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已是入夜时分。
谢舒湄坐在床边,目光划过苏翊略显苍白的面颊,不由伸手探了探他额间的温度。在感受到已经消退的热度后,她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男人的手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
然而,就在这时,苏翊的指尖微微颤动,几乎是在瞬间侵占了谢舒湄的全部心绪。她呼吸一滞,猛地回头看去,不期然间便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眸。
只见,在烛火的映照下,苏翊的目光清亮且执着,他的眸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晕,将平日里的冷静和孤傲融成了一汪秋水,浸润了漫天星辰。
谢舒湄望着苏翊,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滚落,她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问道:“阿翊……伤口还疼吗……要不要我叫大夫过来?”
苏翊仰着头,静静看着那张焦急万分的面容,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暖,沉寂的心再一次像初见时那样剧烈地跳动——原来,她的心中也有他的位置,她会为他伤心流泪,也会为他乱了分寸。或许,只要自己再勇敢一次,此后余生他就不用再卑微地守在她的身后,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去等下一个七年的轮回和一个永远得不到的回答。
思及此处,喜悦从苏翊的心口不断溢出,他的笑容越来越盛,手腕轻翻,用力握住了谢舒湄的柔夷。谢舒湄一愣,面颊瞬间涨得通红,有些羞赧地将手往外抽去。
然而苏翊却没有给她躲避的机会,他紧紧握住谢舒湄的手,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舒湄,你答应和我一起去成汉越溪山看桃花的,我不会食言,你也不准反悔。”
听到苏翊的话语,谢舒湄的心如同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所有灿若霓虹的邂逅终于在此刻恍然谢幕,凝成了云飞云过后,蜿蜒七年的记忆与情愫。
她将视线从苏翊的脸上挪开,低下头,有些局促地说道:“你躺了这么久,一定饿了,我去让人你拿点吃的,你先把手松开好不好。”
闻言,苏翊的唇角荡漾开了轻浅的笑容,他目光灼灼,语意柔和地道了一句:“好。”
苏翊一松手,谢舒湄立刻飞快地站起身,偷偷拍了拍微烫的面颊,手足无措地往厢房外走去。谁知她甫一拉开房门,就见苏南秧侧着身子贴在门上,后面还跟着两个端着糕点小食的侍女。
看见谢舒湄出来,苏南秧急忙直起身子,尴尬一笑,轻咳了两声说道:“三舅妈,小舅舅是不是醒了?”
谢舒湄一看苏南秧的模样,就知道她必是偷听了自己和苏翊的谈话,不由面色涨得通红,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你小舅舅刚醒,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了不了,”苏南秧急忙摆摆手,笑嘻嘻地说道:“我看你一直不吃不喝地守着小舅舅,所以特意过来给你送些糕点。既然小舅舅现在醒了,我就不打扰你们说体己话了,晚些时候我会和大夫一起过来看小舅舅的。”
说罢,苏南秧向身侧的侍女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将点心送进了厢房。随之,她朝谢舒湄挤了挤眼,带着促狭的笑容,往前厅的方向跑去。
当她一路风风火火冲进前厅时,褚浔正坐在黄花梨木的圆桌边,撩着袖子,往一只深青色的锦囊中装着什么。
见她满脸兴高采烈的模样,褚浔眉眼一弯,勾唇问道:“苏大人醒了?”
苏南秧点点头,在圆桌边坐下,贼头贼脑地对褚浔说道“我刚刚过去给三舅妈送糕点,正巧听见她和小舅舅的对话了,感觉小舅舅这次是十拿九稳,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三夫人与苏大人本就是两情相悦,今日心结一解,自是水到渠成,”褚浔云淡风轻地说道,随后将手中的青色锦囊系紧,递到了苏南秧的手中:“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
“这是献生子,”褚浔眼底清波流转,笑颜温和地说道:“按我们北周的习俗,中和节的时候,只要将五谷和瓜果的种子放到青色布囊中赠给好友亲朋,来年他们都会诸事顺遂,称心如意。”
“若真是如此,”苏南秧将手中绣工精致的锦囊挂在了腰间,抬头望向褚浔,神色认真地说道:“我也想做上几只。”
待褚浔命小厮拿来一堆青色布囊后,苏南秧很快挑了五只锦袋,在其中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种子。末了,她将其中一枚麒麟纹锦袋递给了褚浔,又差人给苏翊和谢舒湄送了两只过去。
褚浔接过锦袋,轻轻放入了前襟的位置,随后他扬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状似无意地问道:“除了镇国公,还有一袋献生子你打算送给谁?莫非是神武营的小林将军?”
苏南秧无奈地瞪了褚浔一眼,刚要说话,就见林轸匆匆跨入厅室,将一封扣着火漆的书信递给褚浔,面色凝重地说道:“侯爷,这是井宿宿主那边传来的急信,说是务必第一时间交由您览阅。”
闻言,笑容在褚浔的脸上迅速隐去,他打开信封,取出两张空白的信纸,放到了面前的烛灯之上。
火舌轻轻燎过信纸,一行行字迹逐渐浮现,密密麻麻地铺满了纸页。褚浔细细看过信上的内容,面色骤然变得冰冷沉郁,眉头也紧紧蹙在了一起。
从认识褚浔到现在,苏南秧还是第一次瞧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心知必是有要事发生,刚想先回自己厢房,就听林轸有些迟疑地开口说道:“侯爷,宁国那边还传来了一个消息……”
说罢,他停住了话头,有些踟蹰地看向了苏南秧的方向。
褚浔抬起头,收敛了全部的情绪,平淡无波地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林轸躬身应诺,瞟了瞟苏南秧的面色,低头说道:“宁国镇西将军府的那位裴小将军近日得了重病,据说最多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
“什么?!”苏南秧豁然站起,颤抖着声音说道:“这怎么可能?!我来之前,大哥他明明还好好的,这才过了多久……再说大哥多年行军习武,体格强健,怎么会突然生了重病?!这不可能!”
她的心中一片惶然,猛地上前几步,抓住林轸的衣襟,厉声说道:“一定是你们搞错了对不对?!是你们搞错了……”
“小秧!”褚浔一把拉住她,将她攥着衣襟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沉声说道:“宁国近日政局动荡,各方势力往来交锋,你大哥的事很有可能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手段……”
然而苏南秧却再也听不进任何话语,她的眼前变得模糊,身体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她一把扯住褚浔的衣袖,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睛,嘶哑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褚浔,我想回宁国,我想去见大哥最后一面。我可以混在使团中,扮成护卫……扮成宫侍……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人发现身份……不会影响你们的出访……我……”
“我陪你一起去陈掖。”
“什么?!”
“井宿的暗卫出了点事,我正好去宁国那边处理一下,”褚浔看着少女盈着泪光的眼睛,平和温柔地说道:“你放心,若是裴小将军真的得了重病,我定会想办法找人替他医治。”
听到男人的话,苏南秧的心仿佛在一瞬间安定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褚浔玉质金相、不染风尘的面容,看向他天光水色的眸子中流淌的暖意,不禁红着眼眶,轻轻点了点头。
君子如兰茶未满,旧识思追酒已温。很多年之后,苏南秧忆起今日种种,才恍然明白,此时此刻,她面对未知和生死的勇气并非来自褚浔的多谋善断,而是她知道,只要有他在,就会有一个人温润的、坚定地站在她的身侧,为她挡住风凄雪冷、陪她跨过泥沼高山、与她共度红尘零落——
一日复一日,一夕复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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