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志和赵守华好像约定好了一样,从车上跳下来,好奇地打量这座喜庆的院落。
赵梅春被张二丫和小玲搀下车,慢慢地向院里走。一帮好热闹的半大小子起哄一样将一把把玉米粒子打向赵梅春。张二丫尖着嗓子骂道:
“兔崽子们,打你姑奶奶身上了。”
赵守志寻到了孙成军后,相对嘻嘻笑着,然后说一些有用的废话。孙成军还想说什么,但被另外几个看起来是他亲戚家的小孩子们叫走了,所以赵守志进了屋,挤在人堆里向西屋看。他什么也看不到,大人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于是他向里面挤,挤到了屋里边。他看到赵梅春正坐在炕上洗净手洗脸,神情赧然眉目低垂。她的面前放了一盆香水,清水里浸泡着一棵葱。
装饰一新的新房除了新打制的一口大柜和柜子上的大镜子外,还有簇新的杯盘茶盏,新的暖瓶,此外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新裱糊的墙面和棚顶,反映着日光,整个屋子里便显得明亮透彻。
炕上的三叠被子规矩地横放着,赵守志不知做什么用。
看了一会儿,赵守志又人群里钻出,站在外屋的地上向外张望,他看见孙成海在外面的墙边抻着脖子傻乎乎地望着。炒菜的香味从支在院子东边的灶台上飘进来,窜进了他的鼻孔,他使劲儿闻了闻。
门框上鲜红上的对联,园子里繁盛青绿的菜蔬,以及满院的喧嚷,渲染成了极喜庆的气氛。在这种气氛中,赵梅春接受着支客人的各种指令完成着各种礼数。她的脑海里乱哄哄的,所有的声音都会聚着鼓进耳朵,又像所有的声音都被屏蔽了,只剩下自己的喘息。
“都让闪开,让个道儿,典礼了。”支客人大声喊着。
赵梅春被张二丫和小玲扶持着坐到了炕沿上,穿上那双红色的踩堂鞋,如做梦般飘行出去到了西屋的窗子下。那儿有一张桌子,桌子上蒙着一块红布,上面端正地摆放着***和华主席的画像。
孙成文与赵梅春相挨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傻笑。他此刻的心情已被张二丫揣测到,所以她隔着赵梅春逗他道:“心都长草了吧?八瓣儿梅啥样你心就啥样。”
张二丫的话被孙成文听到了,于是他的嘴张得更大。
致辞、主婚人证婚人落座、行礼……各式礼数之后步入洞房。在赵梅春转身的一瞬间,站在墙头上的半大孩子们将玉米粒子高梁粒子噼里啪啦地打来,并伴有他们嗷嗷的起哄声。张二丫尽力地挡住袭来的各种颗粒,护着赵梅春快速的冲向门内。
刚一坐定,张二丫就略有气恼地骂道:“这帮兔崽子还带这么打的?拿苍子棵往上糊。”她说着把一粒老绿色的苍耳从赵梅春的肩上摘下来。
赵梅村的盖头已摘一下,她打量了一下张二丫,不禁哧地乐出来。
“唉呀,都是为了你。”张二丫抹着赵梅春的脖颈,“真细粉儿。”
她说完笑起来。
赵梅春晕红了大半个脸,眼帘垂下。过了片刻,她扬起脸看着张二丫动手将她头发上老绿的苍耳轻轻地取下。
典礼结束,婚宴就要开始。赵守志抻着脖子向窗外看,他在看管菜的把一勺勺菜盛到盘子里,那些盘子都装在一个方盘中。东院、前边的过道里、西院、还有隔院的老张家都压上了桌子,单等大支客一声令下下就起菜走盘儿。
“大支叉还真有两下子,左右能调开扇儿。”
说这话的是赵庭禄对面一个矮胖子的中年人。他以陪客的身份尽量地和赵庭禄说话,为的是不让气氛冷落。其实不必,同桌的几个都是熟识的人,即便是矮胖子也不陌生,他是四队的队长。赵守志听矮胖子说,忽然一笑,笑得矮胖子有一点儿尴尬,他自嘲地说:
“孩子在这儿哪,不能啥都说。庭禄,今年是好年成,你看这雨下完了就晴天,完后再下,不旱也还不涝。”
赵庭禄想起一个月前张维明说他和张李宝发闹别扭的事儿,就认真的看了他几眼,忽然一乐道:“风调雨顺。”
矮胖子忽然抚手笑道:“对,是这个词儿,风调雨顺。这华主席就是有福的人,刚一坐金銮殿就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赵庭禄听完他的话后点头。他觉得四队长挺有意思,想摆队长的派头儿,还要装有学识的样子,却处处露破绽。心里这么想,嘴上是不能说的,他道:
“去年四队勾一块七,今年整好了得勾两块吧。”
矮胖子骄傲地一撇嘴说:“嗯,我估计勾两块日值应该有把握。”
李宝发没在屋里,他在外面比比划划地和孙江说着什么。大概是他不想和四队长撞在一起吧?
这间屋子里总共摆了三张桌子,炕上两张桌,地上一桌;炕上的两张八仙桌旁了十多个人,地上的大园桌旁,围住了七八个。这种通常的坐法如别家的一样,不会引起赵庭禄特别的注意。倒是地桌上穿着讲究的一个人,很让赵庭禄多看了几眼,他是孙江的弟弟孙忠。
孙忠的语调平缓,态度谦和,没有多少城里人倨傲的神情,但赵庭禄却感觉出他内心里的优越感。由孙忠而起,他忽然想到了春天里卖完猪在饭店里吃饭时的那个跛脚的男人,他们说不定还认识呢。这种毫无根据的联想只在脑海里徘徊了一小会儿,立刻被他遣散了。布菜添酒,主客寒暄,互相礼让着,享受着婚宴所带来的快乐。在最后的专为送亲的娘家客人准备的四个献菜上来后,赵庭禄从兜里扯出五元钱来高声喊道:
“厨师辛苦,赏钱五块!”
那个端菜的方盘手将钱高举过头顶,也高声喊道:“谢赏——”
只不过四五分钟之后,支客人刘志东到东屋里朗声诵道:“各位亲朋好友,十事九不周,如果有慢待,挑我别挑东家。长江水不断,孙家酒不干,各位慢吃慢用。”
他的最后两个字是用歌唱的韵律送出的,拖曳着长长的尾音。
大约一个小时后,赵梅春如梦般地看着送他的娘家人从孙家——不,是自己家的院里走出去,将自己孤零零的撂在这儿。从此以后她就与孙成文同床共枕过日子生儿女,想到这,她不免内心里酸楚,有想哭的感觉。周围热闹的氛围依然浓厚,她天性中易于害羞的性体和强迫自己所呈现出来的些微喜兴她看起来妩媚娴静,有新娘的韵致。
斟酒、送客人、接受闹洞房的半大小子们半大姑娘们的调笑,在吃过宽心面后,这个新房里就只剩下孙成文和赵梅芳两个人。红烛已点亮,摇曳跳动的焰火将一团柔和的光播散出去,也将赵梅春脸映得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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