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梅春在赵有贵这屋里坐了好长时间才离开。她在向回走的路上,想自己以后没有多少空闲的时间来爷爷家里啦,不免有一点儿伤感,但旋即又将那伤感的情绪驱散开。回到家里时,吴桂兰正在吩咐赵梅香还有赵守中上赵庭禄那里找宿。赵梅平听后马上接过话说,她也去。赵梅平这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还惦记着刚才跳皮筋儿的游戏。
夏夜短暂,又常有蚊子来搅扰,所以赵梅春觉得睡得不太好。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倦怠乏累。她早早地起来,洗涮完毕后就到院子里看满园的菜蔬。各式的蔬菜正处于生长的旺盛之季,黄瓜的枝蔓努力向上攀爬,叶片层层叠盖,不留一点空隙;茄子浓绿中泛了一点儿青紫,浅蓝的小花朵透着一点神秘;辣椒坚韧挺括,棱角分明,直让人觉得它十足的味道正一点一点地渗出,再渲染成秋天的鲜润艳红。那十棵毛子菇娘和紫菇娘是赵梅春和赵梅平亲手种下的,现在已是果实累累,再过十天半月就可以采摘食用了。草从地里钻出来,不问地点,不分场合。
太阳的淡白的光照射过来,已有几分的热力。
早饭过后,送亲的人们陆续赶过来,赵庭财的不太宽敞的院落便愈加热闹拥挤。
赵梅春被张二丫和大姨家的三妹小玲扶持着。一阵打扮后,张二丫嘻嘻笑着说:“好漂亮的新媳妇,快赶上仙女了。”
赵梅春的三妹儿是个文静的姑娘,她只是恬淡地笑了几笑。张二丫忽地又有新发现似的针扎火燎地大声说:“不行不行,这红配得不匀,跟鬼画符一样。”
她说罢,重又拿起胭脂红的粉拍儿在赵美春的脸上轻轻地细致地拍着,由面颊到脖颈逐渐拍匀,平和过渡不留一线突兀的地方。之后,她审视着,满意地啧啧感叹。
“看包啊厢啊什么的都齐备没,有没有落下的?庭禄,那赏厨师的钱都拿好了吗?等会儿咱们就送新娘上车了,到孙书记家咱们少吃少喝,别给咱们老赵家人丢脸,咱们下午回来消停的坐炕上由着性子造。”大广播可着嗓子吵吵着。
她今天很忙,赵家孙家两头跑。她今天就要完成任务了,俗话说,媳妇上炕媒人靠墙。
赵庭禄早晨时开过来的那辆手扶拖拉机就停在大门口,作为拉新娘的轿车。现在赵庭禄已经到车前将车发动,手扶拖拉机哒哒的欢叫起来。
九点多钟的空气中弥漫着菜蔬和青草的味道,充涩着滞闷的暑热。赵庭禄抻了抻白衬衫的下摆,又理了理头发,自觉自己一副人模狗样,还能称得起娘家客人,就有一点得意。庭院里的人开始向外走,最前面的是张二丫和赵梅春。张二丫象征性地搀扶着赵梅春,边走边在她的耳边说话。
赵梅春在这一早晨都被精心侍候,成为绝对的中心,她有些木然地接受着人们的赞美和祝福。现在,她走出了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庭院,即将进入另一个庭院,要在那里起居饮食。当然以后她可以回来,但回来时的身份变了,那时她不再是一个青春的女孩子,而是初为人妻的小媳妇。她回头看看,门依旧,窗子依旧,那只大黄狗也依旧如往日一样没有变化。正当她扭转头想收回目光时,却见林余波倚靠着他家的院墙注视着自己。赵梅春一哆嗦,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张二丫。张二丫眼看着赵梅春的指甲陷进自己裸着的胳膊里,不禁呀地叫出声来,同时笑问道:
“你干啥呀?梅春。”
赵梅春觉得自己失了态,忙端正身子掩饰地回答道:“刚才有一个小砖头硌脚了。”
显然张二丫相信了赵梅春,她低下头寻找着,前后左右,却并未见什么砖头。但好在她并没有什么疑心,只是片刻间,她又满心欢喜地继续搀扶着赵梅春向大门外走。
赵梅春被长袖的艳红的衣服包裹着,虽然衣服轻薄而且宽松,但还是觉得纤细的汗正在渗出,像有蚂蚁在身上爬一样。在手扶拖拉机前,赵梅春站住,对正看自己的照庭禄说:
“老叔,我爷咋没来呢?”
这本是她早就想问的话,只是现在才有机会。
赵庭禄歪了一下头,说道:“他咋说也不来。”
后面拎包袱的人只几秒钟就紧随而至,赵梅春就不再说什么。由着张二丫搀扶着,她到车厢的后面,那儿的车厢板已被赵庭禄放下,好方便她上车。
“新媳妇上车,管小饭的也上车,还有压车的抱小孩的都上车,坐满了别空着。剩下的架步蹦,一会儿就到了。东西都搁车上,别傻了吧唧的拎着,缺心眼儿啊?”大广播说着时候,咧开大嘴笑了。
赵庭喜看大广播半笑不笑地说:“这啥大姨子啊,还说我缺心眼儿。”
他的这一句话像点醒了大广播一样,她爽快地一挥手道:“哎呀妈呀,这妹夫子还挑上理了,你不缺心眼儿,你心眼儿多得跟筛底似的。”
她的玩笑话惹来了一片笑声,大广播自己也笑了出来,如菜园里盛开的西葫芦花一样。
赵梅春坐在车厢正中的位置上,头上蒙着一块见方的红布。她从红布中将目光透出,朦胧的见出来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和送亲的人都着了一层神秘的红色。在这一刻,她忽然希望林余波能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那样她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将他看个够。可是林余波没有出现在他家门前,院里也没有他的身影。失望失落的情绪慢慢浸染上来,与面前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
“梅春,你看你妈哭了呢。”张二丫俯在她的耳边说。
赵梅春掀起蒙头幅子的一角儿,果真见母亲在离车两米远的地方望着自己在抹眼泪。赵庭财站在土墙的拐角处,手指轻捏着土墙上斜插的秫秸棒,微牵着嘴角,默默地看着。赵梅春心里一酸,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她强忍着不让更多的泪花滋生,同时尽力地用一种很自然的语调对张二丫说:
“我妈也真是的,又不是千八百里的,哭的什么?”
张二丫一定听出了她的声音不同以往,于是她掀起蒙头幅布的一角。但她没敢再看,又快速地放下。这次,张二丫没有说话。
车开了。遮着红盖头的赵梅春走上了她人生的又一大段的路途。
赵庭禄熟练地驾驶着手扶拖拉机,慢慢地行走在村中的土路上,车的后面是一大群赵梅春的挚爱的亲人。
转了几个弯后,车子停在了并不算远的孙江家的大门前。孙江的大门前早已聚集了许多迎亲的人,他们见车停下,都围拢上来。赵守志刚想从车上跳下,郑秀琴扯住他道:
“傻小子,三娘咋说的啦?坐着,不给钱就不下车。”
赵守志和赵守华乖乖地坐下来,探着脖子望满面喜色的孙成文。
“老亲少友们都过来帮忙拿东西。没有婆婆就不用兜斧子戴花儿了,以后孙书记就是婆婆。娘家客人都往里走,女客西屋男客东屋。”支人客刘志东努力地放大他的声音。
孙成文笑嘻嘻地挨到车旁,从兜里掏出两个红纸包,分别交到赵守志和赵守华的手里,说:“下车吧,再不下车就压冒炮了。”
这个从今天起正式作为姐夫的人逗笑着这两个正式的小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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