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见得到!那盏灯与醉花阁一道被火烧了精光吧!”夏灵安挑眉:“督公近日的确得了盏灯,通体是孔雀的样子。孔雀的嘴巴就是灯芯,用火点燃,便是不灭!只不过……”
别人说薛岑,都要带上很多的传奇色彩,而且多是道听途说,真实成分有待商榷。但是夏灵安说薛岑,可信度很高。
见着夏灵安卖关子,大家都急得不行。
“只不过,那长明灯第二日就在圣上手中了!”夏灵安斟酌片刻,扔出了一张二筒。“咱们督公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着的就是圣上!”
“啧啧……”几个夫人不禁咋舌。附耳低语,就连扔出来的牌都有了几分随意。
“胡了胡了!”秦姑娘按住夏灵安要扔出的牌。“自摸,赶紧给钱,给钱!”
半个时辰之后,廖皇舅家的门,被黑麒麟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
夏灵安老老实实地跟在薛岑的身后,耳中听得是从府门内时不时传来的悲痛哭泣,与受伤后的哀嚎。
受伤的不是别人,是廖皇舅的外甥。御前一品带刀侍卫胡紈。
起初听说这人的时候,夏灵安还打趣着,怎么想到起这么个名字?胡玩!
高门府邸也不怕,被一个“胡玩”给玩儿垮了?后来知晓他还是个武状元,后来被圣上钦点为御前侍卫后。不由得给他默默点了个赞。毕竟人不可貌相,不能单从一个名字就将人给定性了!
可就是今天,夏灵安被薛督公从麻将桌上拽到廖府的时候,就眼见着胡紈一人一把大刀横在廖府门口。一副有能耐就从老子身上踏过去的架势!
好一个御前侍卫,果真一身的腱子肉掩在衣服里敦敦实实的。夏灵安在心中感叹,到底是有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所有的黑麒麟都被堵在院门口,前进不得。甚至地上已经倒了一片,薛文也只能在旁边束手无策。毕竟这个曾经的武状元,油盐不进,谁也拿他没办法。十几个武功高强的黑麒麟一起上前,也没办法奈何他分毫。
最后,还是薛督公一撩衣袍,亲自迎上前,两个回合后,一脚便将胡紈连同廖府的门,踹倒。
这是何等的功力?
夏灵安半晌也没缓过神来,看着自己身前翘着二郎腿安安稳稳喝茶的薛督公,不由得缩脖。两人身后的人群来来往往,从刚开始的侧目到后来的不以为然,最后完全就当他们是瘟神一般,有避之无不及。
天色近晚,近旁的茶棚中,几个老人在里头边看边小声议论着。茶棚的门并未关严实,言语断断续续飘入夏灵安的耳中。
“……肋条骨断了,听说就一脚扫过去!”
“……这人怕是就废了……”
“……怎么会?不是叫来了太医接骨?”
居然还找了太医来给胡紈接骨?!
夏灵安一直与薛岑在一起,却对此事一无所知。此人的行事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毫无预兆就踢断胡紈的肋条,就算是要破门,也委实狠了些。既然已经踢断了,为什么还要找太医来?
腿站的麻酥酥的,夏灵安忍不住捶了捶。
正在此时廖府所有的门都打开,薛文一人苦着脸自内出来……
“督主。”薛文抱拳唤道,“什么都没搜到。”
薛岑严厉地盯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手中喝空了的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桌上。他不开口,薛文只好继续老老实实挺着。
夏灵安忙绕道一旁,仔仔细细又斟满了一杯茶。
“廖琼这老儿!”薛岑咬牙切齿,声音小得只有他旁边的夏灵安和薛文能听得见。
薛文叹气。
事实上,这次的抄家早有预谋。就如同醉花阁失火一样,蓄谋已久。
想要办这廖皇舅,薛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想法了。不仅是政务上的立场不和,私下里还有很多原因。
这次抄家,是薛岑在朝堂上硬生生给廖皇舅带了一顶‘藏匿先皇遗物’的罪名。
廖琼自是连声否认,声明自己并不知情,长明灯是自己门客无意间找到的。被不识货的儿孙当做玩物收藏。请圣上原谅儿孙顽劣,自当严加管教。
而后,都察使又以倒卖兵器为由头,状告廖皇舅一本。
若是只有一个罪名,倒是不足以被抄家。倒卖兵器,那可是重罪!而且,倒卖之后的钱呢?这些圣上必将追究。
“边边角角都找了?”
“都找了。”
薛文只得将怎样搜查,都搜了哪里,详详细细都告诉了薛岑。包括如何打开了密室的门,不敢有半点遗漏。
薛岑听罢,寒着脸半晌没说话。最后只骂了一句:“廖琼老儿。”
“我记得有个池塘的,池塘里面可有搜查?”夏灵安听了半晌,悄声道:“他家的池塘看似废弃没有修缮。这么大的院子修缮的精致,单单遗落了那处,显得格外突兀。又何况皇舅喜欢养野鸭……自己家就有池塘吗,为什么要送出去?难不成是这水不是庄河里的水?”
此言一出,薛文顿时醍醐灌顶。来不及言谢,就带了一众人抄家伙去查池塘。这一搜查,就是半夜。
倒真的被夏灵安说着了,池塘的淤泥下铺满了黄金。
“这次你有功,说吧,想要什么?”薛岑在见到黄金的那一刻,算是露了笑意。
“我腿已经全麻了,什么奖赏都一样,就是饿得慌。”夏灵安哀叹道。
薛岑嗤笑:“也就是你敢如此跟本督说话。”
接着打横一抱,在夏灵安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将她扛到了马车上。
“下次累了记得告知本督。”薛岑摸了摸夏灵安的头。
马车晃动,夏灵安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西厂的厨房内,薛督公慢条斯理地在处理一条鱼。
因饿狠了,夏灵安四处寻觅着吃食。西红柿、胡萝卜。只要是能吃,只管往自己嘴里塞。
“你这是饿死鬼托生?一会儿鱼好了,你也吃饱了!”薛岑瞥了夏灵安一眼道。
把一张生的菜叶子全咽了下去,才道:“今日一早就被抓去打麻将,一坐就是一上午。那些夫人小姐们,我一个也不认得……红彤彤的果子就摆在手边,我愣是没敢动!”
“有何不敢的?这京中难不成还有你吃不得的东西?”薛岑好看的手指拎着割了花刀的鱼,扔进了锅里。
“有些事您不懂!”夏灵安啃着手里的胡萝卜,跳到一旁的桌案上,随意晃动着双腿。“那些人可不一般!”
难得薛督公今日心情好,见夏灵安坐姿不雅,也没在意。只是有一搭没一搭跟着她聊天。“哦?那你说说,怎么个不一般?”
“那些个夫人小姐消息特别灵通。而且不得不承认,她们家里的官阶很高,这样的人可不能得罪。怎么耍你也拿他没法子。这些人还是躲得远些比较好。”
薛岑嗤笑:“整个西厂都是你的靠山,你有什么不敢的?”
“……”夏灵安摇了摇头。“您一身功夫也真是了得,一脚就把那御前侍卫的肋条骨踢断了,这力道……啧啧!”
薛岑挽了衣袖开始擀面,准备蒸一锅馒头吃。
夏灵安伏在灶台边上,回想胡紈连人带门一起被揣倒的情景,思量着:“您莫不是鞋里藏了什么玄机?”
“想要快些吃饭,就赶紧烧火去!”
薛岑赶她,夏灵安只得转过去拿着蒲扇烧火,脑中仍在想着:“如此一番廖皇舅会有什么处置?胡紈又当如何?”
不一会儿夏灵安的脑袋又从灶台旁边探过来,讨好道:“督公,跟您商量个事情呀?”
“说。”
“您教我几个防身的招数呗。”
薛岑半晌没回她。
“求您了!”夏灵安伸手拉了拉薛岑的衣摆。“不需要像您那样厉害,只要能防身。关键时刻能保命就行。我也不需要去打仗,但是整日混在京城,怎么也得有个一招一式傍身不是?关键时刻能唬人的那种花架子也可以!”
生人勿扰的薛督公,在夏灵安伸手拽住衣角的瞬间,整个人都呆住了。本想甩开,可是破天荒的没有任何动作。
见薛岑没有答应,夏灵安噘着嘴晃荡在西厂的灶间。实在也找不到什么好吃的,也不肯安静些。
薛督公的鱼端上桌的时候,绝对惊艳了一把。味道鲜美,品相也好。
夏灵安看着盘里的鱼,久久不敢动筷子,生怕影响了这整体的美感!
最后还是被薛岑拿筷子敲了脑袋,才敢下口品尝。不过,鲜美过后,夏灵安想到薛督公在灶间。修长的手指按在鱼腹上。那可是杀人的手啊!如今又用来杀鱼……
整个人缩了一下,夏灵安确实再不敢想下去!收拾好碗筷,回了自己的卧房。
比不得薛督公那间宽敞明亮的内间,夏灵安的房间又小又窄。她灯也不点,摸着黑换了衣服躺下,许是白天累得久了,身上又酸又疼。尤其两个肩胛骨,那酸爽……
夏灵安终于知道,原来打麻将能这样累!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外头有人敲门,是薛岑的声音。
本来还迷迷糊糊的,在听到薛岑的声音后,睡意全无。披着衣服开了门。
薛督公落座后,直奔主题。“今日若是池塘里什么都没有,你当如何?”
夏灵安半靠在床上,拿着小锤敲着腿。舒服极了。她知道,自己在廖府外站了半下午,薛督公多少得心疼些。有因为自己找出了那么多黄金,所以此刻坐在床上也仗义。
“没有便是没有啦,大不了咱们鸣金收兵!再输给廖老头一次。那可是老狐狸,输一次不算什么。不过……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早晚得露出马脚!”
“今日收缴黄金万两!”
“啊哈,这只老狐狸,怕是再也翻不了身了!”夏灵安鼓掌叫好。
看着她这般开心,薛岑也不忍心打断她。心中想的确是今后又是一众敌党要让自己头疼。
在夏灵安沉入梦乡前,薛岑轻手轻脚的离开并关了房门。
若不是西厂的人都知道屋子里睡得是夏姑娘,还会以为是圣上亲临。否则谁还能让薛督公这般仔细?!
夜还漫长。
西厂大牢之中,胡纨在昏迷着,关押他的这间牢房,本就是西厂专为武功高强的囚徒设计的囚室。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便是在日间也透不进光来。
很多囚犯都是昏昏沉沉,压根分不清白日与黑夜。
肋条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胡纨猛然惊醒。一声嘶吼在硬汉的嘴角流出。
胡纨把身体更紧地贴靠冰凉墙壁上,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点苦楚。大口喘着粗气。
“醒了?……”有个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嗯……嗯……”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借着大牢里的光亮,方寸之地,朦胧间看着他身侧的椅子上正端坐着一名红袍大人。
胡纨恍然大悟,整个京城能身着红袍的只有薛督公一人:“……你怎么来了?”
“你今日的行为已然成了抗旨。”
胡纨苦笑着咳了几下,似乎扯动了伤处,一口血沫子从嘴角喷出:“莫再管闲事。吾命休矣!”
“你若是肯认罪伏法,至少能保住一家老小!不过是伤了两根肋条,好好将养着……”
“你走吧,不比在圣上面前多言!廖琼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胡纨急道。
话虽轻巧,落地无声。
薛岑好看的眉拧的紧,但也不再多言。只是叫几人将胡纨带到好些的囚室,好生照顾!
果不其然,月半时分,一个蒙面人潜入了西厂的大牢。
重牢之中,皆是武功高强之人,许是西厂对自己的牢房过于信任,只有少有的几个牢头在巡视。
蒙面人快速放倒了几个牢头,扛起胡纨便快速离开。
快行至大牢门口时,尽头处似有人影晃动。蒙面人一惊,他虽不惧,只是身上扛着重伤的胡纨,断不能轻举妄动才是。
然而,西厂的人哪里都是素包子?很快就发现了大牢这边的异样。一声锣,震天边。本暗夜无光的西厂,一时间灯火通明!
周围无处可藏,蒙面人慌乱中跑向了无光的内院。寻着一处院落的偏殿,推门而入。
不料,偏殿内的床上,竟然睡着一人。
借着小窗透入的月光,蒙面人看清了,未料到竟然是女子。西厂怎会有女子?
“西厂还有婆娘?”
说着话把匕首架在了夏灵安的脖子上,同时压低声音警告道,“老子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你可有办法?”
本来睡得正香,突然被推门就已经把夏灵安吓得够呛。这会儿又被人架在脖子上,她一面感叹古代的治安太差,一面大脑飞速运作!
夏灵安飞快将蒙面人和扛在肩上的胡纨都打量了一遍,语气柔和,试探道:“大侠……你是来劫牢的吧?这可是西厂,想活着出去可不简单!”
蒙面人愣了一愣。
胡纨倒还记得夏灵安:“她是薛岑的女人。”
“薛岑的女人?!”
蒙面人哼了一声,匕首复挨紧她脖颈处。
夏灵安瞪圆了双眼,她已经感受到刀刃与静脉的紧密贴合。眼珠子一转,便不满道:“你这话也忒伤人了,好歹我也是读过书的!督公是那般好伺候的么?”
“别想耍花招。”蒙面人将刀又朝她脖颈贴紧了几分,语带威胁。
“没有花招,你们男子大汉,我怎么敢耍花招?不过你要带他走……不太容易!”
说到此处,她担忧地将蒙面人望着,诚恳道:“大侠义薄云天,我也不愿扫您的兴,不过,您也能瞧出来,胡大侠伤的是肋条骨,你这么带他走,刚接好的骨会不会裂开?肋骨刺穿肺部,这人你是救出去了,却加速了他的死亡!也不知道你是在救他还是害他!”
蒙面人盯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身后吐血的胡纨,浓黑的眉毛高高挑起,嘴上却逞强道:“想吓唬老子啊?”
“不敢。”
夏灵安默默叹了又叹,她来西厂时间不长,可也知道西厂的布防堪比皇宫。
且不说薛岑得罪了多少人,西厂堪称大庆的特处,各种机密都在这里。
与可关押之处连个看守都没有,一个蒙面人能顺利将胡纨偷出来。督公故意卖这么大个破绽,不就是为了请君入瓮么。
她虽不再言语,也不害怕!而蒙面人听到门外搜查的声音,以及火把下晃动的人影,眉毛立起。
“你快走!别再管俺了。”胡纨知道拖着自己这个累赘,到头来只会两个人都逃不掉。
蒙面人思量片刻,他决断道:“薛岑在京中颇有盛名,我早就想和他一战;他若不拦咱们便罢了,算他捡条命;若当真敢拦我们,我就废了他的肋骨给哥哥报仇。”
“大侠真是好胆色!”夏灵安由衷地夸了他一句。
胡纨见识过薛岑的厉害,不免担心:“兄弟……”
他知道薛岑今日对自己已经手下留情。薛督公的武功才是真的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