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柔耐心解释:“她们平日在府中也是拘谨得很了,难得出来,也便让她们消遣消遣。”
吕掌柜亦是凑趣:“府上真是善心人家,几位妈妈现在都在二楼用茶呢。”说着便让两个女孩儿放下托盘让小姐品鉴,她自告退带众人下去料理茶点。
待众人皆退下,亦柔起身,推开窗户,又从随手荷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珐琅筒来,招呼妹妹:“你来看,这是我新得的玩意儿,是西洋舶来品,听说那边唤做望远镜,可看远处事物,好玩得紧。”
亦容小女孩心性,好奇得很,依姐姐所言起身来到窗边,执镜向外望去,果然看得很远,连远处的山树都纤毫必现,不免啧啧称奇。
亦柔在旁莞尔一笑,便趁便为妹妹指点起京城景致来,口中还道:“你来的时日短,咱们还不曾出来细细游玩过,日后慢慢就都熟啦。”
赵驴肉、刘火烧、庆祥糕点,近处都是些京城有年头的老吃食,再往远处,孔巧裳起的那三层阁楼格外精致,吸引了亦容的目光。
亦柔口中慢慢为妹妹绍介,说着又信手往东边一指:“你瞧,那处是京城有名的陇华寺,咱们府里的红梅就是从那里移过来的,看见那塔尖没有,相传那宝顶里藏着三永和尚的舍利,是佛家至宝。因此陇华寺的香火在此地格外兴盛些。”
听说府中大太太向来拜的倒又是法华寺,这样时候,亦容自然不会问出这些来,只跟着姐姐的绍介移动镜子,不一时便找到了那宝塔尖,日光下泛着一轮光晕,果然有些玄妙的样子。
但,她的目光,立时便被塔尖下一层吸引了,那里似乎有个人,骑在栏杆上,只是实在太远,看不清面目。
亦容紧张起来,抓住姐姐的手道:“姐,你看,那宝塔栏杆上有个人呢,那样高,摔下来可不得了。”说着又将望远镜递过来让姐姐看。
亦柔轻轻摇头,将镜子一推:“原就是给你看的。”
亦容正待再问,突然心头一颤,反应过来,又将镜子移过去看。
只见那人独自骑在栏杆上摇摇晃晃,四周并无他人,三不两时,就一个翻身,从栏杆上坠了下去。
隔得这样远,自然听不见声音,但亦容却觉得,鼻尖似乎有一丝血腥味道,挥之不去。
回程路上,亦容一直沉默,快到于府了,她突然抓住姐姐的手问道:“姐,要是今日咱们去法华寺看庙会呢。”
亦柔解颐一笑,只反握住妹妹的手,并不作答。
镜花山房,于首辅一回府就进了外书房,命人传大小姐来,左右内院到此地还需一些辰光,他便在院中鹅卵石青径上踱起步来。
待身上有了些薄汗,略擦拭过头脸,又饮过一盏酽酽的天尊贡芽,才等来了女儿的轿子。
亦柔下轿,刚进回廊,便见于良守在当口。她行了礼,恭敬唤了声:“于叔。”
于良微微颔首,皱着眉道:“大小姐,回事房里人都坐不下啦,好些还在外头等着。咱们府里,别府里的都好说,万一一会那儿有话赐下来,”说着用手指指天,“就不好拦啦。”
亦柔听了这小小的埋怨:“良叔,我是真有事耽搁了,您别再说啦,”就便还撒起娇来,“您看,镜花山房里春玉兰开得这么好,怎么雅萃斋的才刚蓄苞呢,定是您吩咐花匠偏心的缘故。”
这自然是浑说的,却把于良逗笑了,侧身让亦柔进去,还再三叮嘱要着紧些。
见到于首辅,亦柔先行礼告罪:“二妹妹有些胆小呢,下半晌一直陪着她,这时怕出来得太急又惹她挂心,也是寻了个理由慢慢来的。”
于首辅笑问:“是于良催你啦?你二妹妹小孩子家,自然有些心实,慢慢就好了。”他自为亦容找补一句,便轻轻放过了。
亦柔心中一跳,说起话来也更小心些,左不过明白父亲如此忙碌,还专让自己来禀明妹妹反应,便细细将晨起出门的各项事体缓缓说来。
于首辅耐心听完,并无不妥,方叮嘱道:“这几日你都关照着你二妹妹些。”便挥手让亦柔回内院去。
亦柔想了想,并未起身,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爹,那娘那里?”
“她那里,自有我去说,你不要管了。”于首辅面上浮现冷峻之色,亦柔不敢再求,匆匆告退。
锦华院,大太太匆匆见过娘家来人,面色铁青,长指甲不知怎么勾进了椅伏上的绣花里,一阵疼痛袭来。
这钻心的疼痛让她恢复些许理智,面色却还是不好。王妈妈陪侍在一旁,也是大气不敢喘一口。
“于柏岩,”大太太一掌击在案几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越说声音越大,王妈妈急得怕不是要上前捂住她的嘴。“好太太,好小姐,这话也是混说得的。”
若说从前对姑爷是敬是重,眼下王妈妈更添了三分恐惧。
义兴侯府的下人送来了两个消息,一是三房的小女儿,唤做兰真的那个,送进了汝南王府做贵妾;二是三房的小子酒醉后从陇华寺舍利塔上摔了下来。做妾的一顶小轿已送进王府,小子又是醉酒扰了佛门清静,且父母俱全青年早逝,便不大办丧事了。
不理则已,一出手就是掐人七寸。三房两个儿女一死一嫁,就此被定了命运,汝南王府、义兴侯府都没有杂音。
更兼,越发说破了,这样大事,总要王府、侯府中人相配合,但无论是汝南王妃,还是大太太的亲嫂子—侯府当家夫人,事前皆未令人通信,事后也未前来分说,只是派来个下人,三不着两的说几句便罢了。
婆家已是如此,难道娘家也是恼了太太?
王妈妈能想到的,大太太自然也能想到。眼下重要的竟不再是如何筹谋大事,而是如何修复与王府、侯府的关系,于柏岩是一点面子都没留给她。
除脱首辅太太这层皮,她可还有什么呢?
在面对以于柏岩为首的于家各色人等时,大太太始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或许是早年间那鱼腥味道太重,始终在她鼻间挥之不去的缘故。
如今这虚伪的面具一被揭穿,她才首次认识到夫主这两个字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