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十三年,冬。
大雪。
走过曲折的长廊,只见一层层秦砖汉瓦,紫柱金梁,寂静的宫殿庭院内的红梅顶着风雪依旧开的灿烂。
“阿绪,同我坐着一起喝茶吧。”风雪的呼啸声似乎掩盖住了身后屋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呻吟。绿色琉璃屋檐下,海宴华靠在软塌上,一手摸着暖炉,一手亲自亨煮着她最爱的闽北水仙。
身边的侍女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太监小六子手中,接过一条毛毯,盖在她的腿上,然后自己坐在了一旁的圆凳上。
“娘娘,天气严寒,切要保重身体才是。”阿旭的眼里充满了关怀,
“阿绪,我们入宫,多少年啦?”她给阿绪倒了一杯闽北水仙,越过浓浓的水雾,视线从眼前的阿绪看看转向不远处的朱墙白瓦,微微出神,似是在怀念着。
“娘娘,您十六岁入王府,十七岁皇上登基。从您入宫到现在,已有十三年矣。”阿绪看着她,细瞧才发现,曾经娇艳不可一世的娘娘,如今两鬓竟生出了几缕白发,原来这么多年时光悄悄过去,她再也不是那个名满京城的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女,身上早就没有了一丝当初的灵动气。
“十四年...”她一直重复着这一句,似有惋惜。
“十四年..”
“阿绪,你可曾记得,孝仪皇太妃。”阿绪闻言,脑海里出现的是从前那个娇艳明媚的女人。
她记得那时皇太妃问海宴华:“如果有一次机会让你重来,你会有何选择?”
那时的贵妃娘娘,明明风光正好,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摇摇手对那位说道:“打死我也不会进宫。
为什么不会愿意进宫呢?……她一直都不明白,直到现在,她明白了。
“我还记得,十五岁时同父亲一同修撰史集,记得同小麟子一起去京港码头买吴大伯的烧鸡吃..我还记得,那时我想....”她静静诉说着过去的事情。
十四年过去,儿时的壮志梦想逐渐被宫中的明争暗斗所消磨殆尽。
她成了另一个人,开始麻木。
她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前年一岁的女儿突然因病去世,去岁父亲含冤入狱,到死都不得善终,海氏大房男女老少甚至舅舅家都饱受牵连,皆被流放至南疆。她跪在御书房整整十五天,腿废了,却什么都没法改变。
到现在,从小到大一直真心对她的表妹,竟背着自己与自己的丈夫苟且。
其实早就发现了二人之间的关系,每次出去,皇帝都会悄悄来锦绣宫。
可她又能怎么做呢?只能当作不知道。
自己只是他三千佳丽中的一位,虽然曾经受宠,可谁都知道一切都是假象。而妹妹一路也坎坷,把她接入宫中也是不想再让她受苦。
皇帝将自己母族流放,却留着海氏二房在京中洋洋得意鸠占鹊巢,还赐予一官半职。
她不解,当初他们费尽心思让她自愿替表妹入宫选秀,嫁给并不受宠的五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
可到如今....
这一家,可真是好心机呀。
抿了口茶,滚烫的茶水入肚,才让人生出一丝暖意。
“阿绪、小六子,陪我去尚书房看看吧。”似乎有着什么决定,在阿绪的搀扶下远离了身后这让人快要窒息的宫殿。
雪下的很大,一路走到尚书房,头发上都白了不少。
“清净恬愉,人之性也;仪表规矩,事之制也。知人之性,其自养不勃;知事之制,其举错不惑。发一端,散无竟.......”透过窗缝,少年孜孜不倦的朗诵声传来,海宴华手搭在窗上,细细听着。
“娘娘,不如进去看看吧。”阿绪在耳边轻声说道。
海宴华拍拍阿绪的手,摇摇头,又看了一会儿,太傅正在给皇子们讲解《淮南子》,看着自己的孩子正认真的学习着,她笑得温柔。
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皇帝也不让她见孩子。能在最后偷偷看看他,给他安排好一切后路,就够了。
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沿着宫道,她慢慢地走着,一步一步地回顾着她的这些年,为了别人丢弃了太多,明知是错还继续犯错,对不起所有人,也对不起自己。
想起未出阁时的岁月,如果,没有进宫,会不会是真的如外祖父当初说的那样,嫁给一个翩翩公子,会不会四处游历见证大好河山看遍美丽风光......
现在想来,都还是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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