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卫小肠昂首阔步,神色激动。
他将那两枚重新捡回来的榆钱叶子,紧紧捂在棉袍下的内衬褡裢中,生怕捏在手上一不留神,就把它们再次弄丢。
“刚才那人居然会凭空消失,难不成是仙人?
就算不是,也一定是接近师父的高人了!
我卫小肠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念及师父,卫小肠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数月前的那个清晨,自己被蛤蟆怪吞入腹中已经绝望时,师父犹如未卜先知般,从天而降,一指化剑气,将蛤蟆怪轻松点灭的画面。
在他心目中,逸尘师父永远是世间一等一的高人。
但愿刚才那个提着酒葫芦的神秘小郎君,能抵得上师父一半……不,即便有师父的两三成,那也足够帮自己杀死那个妖怪了。
不多时,他已经来到南蜀女史故居南面的秀水长街。
街上香车宝马,富贵子弟,贵妇仕女,乘肥衣轻,来往于酒楼夜市之中,丝毫不受宵禁之令的影响。
郡府宵禁之令虽然森严,却有两处法外之地不受限制。
一处便是眼前,靠近南蜀女史故居的秀水长街。
全城最好的酒楼名铺珍宝坊都集中于此,乃是富豪巨贾、公子小姐们流连消遣之地。
这些人白天不用早起,不用操持农活匠工买卖等生计,夜来风流,挥金如土,府官们向来睁只眼闭只眼。
而据说前朝那位南蜀女史,本就是会术法的女冠,秀水街的风水摆布,契合阴阳五行,汇聚大气运,能镇住妖物邪祟。
寻常妖怪自然也就不敢靠近了。
还有一处,便是位于内城外城交界的止戈坊,也是卫小肠等武卒换防退下来之后,居住的地方。
坊里酒庄一直开到深夜,供换防下来的兵卒们饮酒作乐,偶尔也会有衙门里的捕快衙役来此买醉。
大多都是气血旺盛,身怀武艺之辈,甚至杀过人,手头少说沾了数十条人命,譬如卫小肠。
这样的武人,阳气旺盛,煞气自成,鬼祟妖物避而远之。
除了这两处以外,广元郡内,全城宵禁。
可偶尔也会有胆大妄为者,不顾宵禁,寻找私宅废院,聚众赌博,饮酒作乐。
不知死活,引来妖物……
卫小肠正想着,陡然间,肋下的疼痛感开始加剧。
如同心生感应一般,卫小肠停下脚步,望向郡府东边某处。
“今晚妖怪要现身!他娘的,又有不安分的鳖孙违反宵禁!找死啊!”
卫小肠嘴上骂骂咧咧,却并没有转身向东,而是加快步伐,施展轻功,朝向自己所居住的止戈坊掠去。
他为了捕杀那妖怪,私下里已经准备了好些时日。
还有许多别的兵器物什,藏于屋中。
自然不可能单单只靠一两张法符。
……
“报!城东有人违反宵禁。”
“报!已调郡府不良人中高手二十三名。”
“报!已向郡守报备,今夜一切动静,府军皆不会理会。“
听着手下一遍遍来报,年轻的不良帅微微颔首。
他看着手中名册,略一思索,挥手一招。
三四步外的一支朱笔飞落手中。
他执笔在名册上圈划掉了几个名字。
远处廊下,负责守卫的不良人们,看着副帅宛如仙人、信手驭笔的这一幕,无不面露羡慕。
而在一旁不远处,韦幼娘却忍不住道:“冷师兄为何要将这几人划去?”
年轻副帅淡淡道:“韦师妹,你又何必不懂装懂呢。今晚大局已定,那个妖怪,休想再逃走。所获功德,自然由我御兵派的人来瓜分,又何必浪费在其他人身上。”
韦幼娘抿了抿唇。
眼前的年轻副帅,冷由虚,乃是七十二术道门派里的中道派之一,御兵派的内门弟子。
排名虽然不高,修为也才达开府,可一手御兵之术,已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即便对上寻常的观魂武人,也不落下风。
在一府之地的不良人中,绝对可算翘楚。
要知道,不良人里的核心人物,虽是各家术道门派的年轻弟子,可更多的普通成员,却都是依附术道门派的江湖散修、犯事武人。
根据幽卷秘案的大小和妖物分量,来评定功德,赚取俸赏。
因此,但凡遇到幽卷秘案,对于不良人来说,都是一场机缘。
而在她带队的那段时间里,从来都是按照月初所定的轮值次序,来指定行动成员。
有武有术,药符兼备,众皆服之。
只因数月之前,旺财村一案,不良人损失严重,她受到贬罚,革除首座之位。
御兵派这才调来了冷师兄,成为广元郡新任不良副帅,顺带着入世修行,以证术道。
“师妹在想什么呢?”
冷由虚笑了笑:“等积攒了足够的功德,某自会替师妹向师门求情,官复原职。以韦家和我师叔的交情,说不定,我们师兄妹的关系还能更进一步。”
韦幼娘仿佛没有听出冷师兄的暗示,扭头移开目光。
……
止戈坊。
大雪飘落在光秃秃的田垄林间。
漆黑的田埂尽头的,一排排黄泥土墙、柴门木扉的院落,整齐划一犹如军阵排列。
大唐军制虽以府兵为主,战时为兵,闲时为农。
可如玄刀卫这样的精兵,却采用募兵制,不仅不用从事农活,还在外城分配住所,拿着可观的俸银。
“啥时再发个媳妇儿,那可就齐活了。”
卫小肠嘀咕着,推开属于他的独门小院。
院子极小,内有一屋,一井,一墙,一埘。
不过也就只有一等玄刀卫,才能享受这般待遇。
卫小肠随手抓起一把旧粟,撒向从土墙埘洞中飞出的母鸡,心想着这鸡命还真大,自己离开这么多天,居然还活着……等再肥点就可以宰咯。
自己应该也能活到那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