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八章 芷上月 不若光(1 / 1)梁唐晚歌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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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牵着她跑到河畔才停下,而后单手撑着腿大口喘气,方霖呆呆的看着他,一时竟像哑巴了一般,没有喊他松开手,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子牵这么长时间的手,此刻双掌相扣,还被他紧紧握着。

终于方霖故作恼怒道:“你还不松开?”陆远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结巴着说道:“对不起,小娘子,我…我…”

方霖看着他脸红,双手上下不知所措的样子有些好笑,咳咳两声,问道:“那二人是谁?你好像很怕他们?”

陆远听她这么说,突然皱起眉头,清秀的面庞上映上了一丝很不爽,又不想表现出来的表情,口中啐啐道:“那二人是南靖县县丞的儿子,二人整日游手好闲,无恶不作,我不喜他们。”

县丞在方霖眼中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官了,想那大琴殿琴惮,坐在泸州太守府下面练功,弹指之间杀掉半个泸州城的老百姓,小小县丞连个屁都不敢放。而这县丞在普通庶族寒士眼里却是趾高气扬,不可得罪。

陆远双手抱胸,对着九龙江,冷笑道:“若是他们父亲得了县令之职,这二人岂不上了天,成天穷奢极欲。祝愿他们一辈子也攀不上县令。”

方霖与他站到一起,偏过头看着他,“你是因为他们的县丞父亲才怕他们吗?”方霖这样问道,但她觉得陆远不像,陆远并不奉承那二人。

陆远叹道,低下头望着九龙江水:“唉,得罪他们对于父亲来讲确实不太好,我父亲性子也与我一般,他不勾结县里的官绅,所以云水乡乡长让别人得去了。不过…”

陆远沉吟了片刻,似乎有些扭捏,不好意思,“不过,我担心的其实是…那县丞姓晁,他两个儿子,高个子叫晁猛,略通一些诗书,矮个子叫晁云功,却是人如其名,会些武功,我…我不会武功,打不过他。”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拉着我便跑,方霖没说话,陆远继续说道,“最气的是,那晁猛看上了布箩,几次跟我父亲说要娶布箩为小妾,布箩才十五岁,年底才及笄,也不知道他是来真的还是故意气我父亲,连我家仆人都不放过。”

方霖问他:“你把布箩当仆人吗?”陆远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布箩随她父母十年前来到我家做佃户,而后她父母不幸病死了,我们便一直把她当家人看待。”方霖细细想来也是,这一家子还是挺有人情味的,不然布箩也不会那么天真。

“他们…好像叫你陆保。”方霖问完就感觉有些失言,捂住嘴巴。陆远笑笑,无所谓的道:“自然是嘲笑我父亲,几十年还是个小小的保长。”

陆远站起来,带着方霖沿着河畔向前走去,“不说那两个废物了,此处为九龙江,是江南道东南除闽江外最长的江,我们云水乡有幸就住在江畔,取其水饮其水,九龙江最终流经漳州府,注入大海,沿着这江畔走,在前面么…”陆远神秘一笑,“随我来。”

陆远带着方霖绕过一片柳林,竟是见到一座青石拱桥,横跨在九龙江上,此处江岸足有十来丈宽,两岸杨柳依依,九龙江水波荡漾,一座拱桥立于江上,岸边码头有船只停泊,这幅静谧的美景,至少方霖在戈壁漫天黄沙飞舞的陇右道是没见过。

“看见没有,这便是你手中酒壶上所画的桥,拱桥连着宽敞的大道,正是通过云水乡去往漳州府的官道,所以这座桥才修的这般气派。”陆远带着方霖向拱桥走去,桥上有熙熙攘攘的行人。“至于拱桥的名讳么,桥上廊亭便有。”

“霖儿小娘子,我们去桥上看看罢。”青石拱桥约莫二丈宽,地面平坦,桥的护栏上,每隔一丈,雕刻着一些动物,似乎有獐子,似乎有鹿,还有一些方霖认不得的,在桥的中心,砌了一座四方的廊亭,两侧有长椅,供行人歇息。廊亭挂着一张牌匾,赫然以行草洋洋洒洒写着:“仙渡”二字。

“仙渡…”方霖抬头看着牌匾,喃喃着。

“你知道么,这牌匾大有来历,为金吾长史张旭所写。相传二十几年前,张旭还未入朝做官时,曾游历天下,便来到我们云水乡,时秋高气爽之月,他在这座桥上驻足一日,九龙江上雾气大盛,弥漫至整座桥,张旭大惊,徜徉在仙雾中,隐隐觉得有仙人在此刻渡桥,桥下之人无不传谣,听到桥上有钟鼓仙乐之音,故而雾气散开之时,张旭在此处写下‘仙渡’二字的牌匾,南靖县令大为欣赏他的书法,将牌匾挂在廊亭上。”

“所以,此桥名为‘仙渡廊桥’,世人皆传,张旭的草书水平在那一日倍增,达到极颠,正是受业于那日乘雾渡桥的仙人。”陆远笑着向方霖一一解释,面色自豪。

张旭被后世人称为“草圣”,此刻二人并不知道,但即使是在这天宝年间,张旭的书法也传遍长安,名满天下了,如那李太白的诗一样,无人不颂。

张旭感悟自然之道,迎合老庄思想,他的字有连绵不绝,忽轻忽重的布局,结合变化无常,疾风骤雨的气势,是为草书中“狂逸”之最。“仙渡”二字,看在眼中,有如谪仙临门,欲从牌匾透体而出,让整座廊亭增加了缥缈的仙意。

“仙渡廊桥…”方霖喃喃着,张旭的字与廊桥的路,缠绕着蜿蜒的九龙江,纹刻在云水乡的景中,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方霖就在那边注视着张旭的字,陆远就在一旁看着白衣人儿,有些不好意思,怕冷了场,又对方霖说道:“其实说来我南靖与‘仙’这一字颇有缘分,不仅云水乡有仙渡廊桥,你要去的那‘芙蓉庵’,它的主人便是江南道大侠神剑仙侣之一的玉仙子缘道惜,据说她便是南靖人。所以才在永溪乡出资建了‘芙蓉庵’。”

这是第二次听到缘道惜的名字了,方霖没想到,连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也知道她,于是疑惑的问道:“玉仙子…很有名么?”

陆远笑道:“青玉案,神剑仙,江南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霖儿小娘子你是陇右道人,离这里太远了,自然不知。玉仙子与她的夫君二人,与那些门派之人不同,他们是散修,他们武功之强,据说连那万贺门驻扎在江南道的碧天王都要敬让三分,二人虽是散修,江南道的各大门派却将他们奉为座上宾。而且他们从来不像那些大门派一般眼高于天,看不起平民老百姓,他们乐善好施,时常对贫苦之人伸出侠义之手。”

缘道惜是散修,之前她便猜到了,若是门派之人,不可能在普通人眼中有这么高的名望,看来陆远对他们很是崇拜,方霖不禁笑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陆远面色古怪,嘀咕道,“我虽不会武功,不是门派之人,可这大街小巷,还是会传他二人的事迹嘛。”

方霖在仙渡廊桥上与陆远坐着聊了大半个时辰,获悉了江南道的许多事情。例如江南道地方太大,人数却不算众多,故而强大的门派也不算多,最有名的有两个,一为“葛清派”,在道教圣地龙虎山,二为“龙骧派”,占据武夷山脉,雄霸一方,其他的林林总总的各路门派,陆远知道的也不多。

方霖沉吟,如今岭南道万贺门的手也伸到了江南道,怕是会引起一些血腥。

而后陆远又带着方霖在云水乡的街道,商铺,作坊转悠,二人没有再遇到那晁氏二人,倒是遇到了一些陆远与他父亲的熟人,见陆远带着一个清亮的女子,与他不断打趣。

“嘿嘿,霖儿小娘子,你别理他们,咱们云水乡便是这样,民风淳朴,口言无忌。”陆远带着方霖在一间面馆坐下。陆远点了一小桌子美食,方霖不禁叹道:“这可怎么吃的完。”

陆远笑道:“咱们南靖靠近海水,有你们内陆人想象不到的美食。”便指着一道牡蛎一般的菜说道:“此为府埕海蛎,入口爽滑鲜美,你试一试?”方霖夹了一块,自己在祁连山生活了十几年,从来没尝过海中的牡蛎是什么味道,此刻点点头,确实不错。

一桌子的香味馋的怀中李复容哇哇叫,方霖看了桌上一眼,有一碗四色的汤湖湖,舀了一勺兑到李复容嘴巴里。

“此为四果汤,以四种水果熬成,话说这两日,母亲磨了些米糊糊给他吃,应该没事吧。”陆远看着李复容,他不知道李复容被迫断奶已经一个多月了。

“没事。”方霖笑道,这一段时间以来,自己也是偶尔磨些麦子粉,兑水给李复容喝,在山林中便找了很久的动物奶,而在坐忘谷中更是只能磨些药草给李复容喝。有时还要挨饿,这对于一个几月大的小娃娃来说确实是一种摧残。

方霖夹起一道笋干状的菜,入口竟是软滑软滑的,不禁皱眉,“这是什么菜?”

“这个啊,叫做沙虫,他是…”陆远还未说完,却见方霖“噗”地一声吐了出来,面露苦色。前日被那新罗人截杀,那新罗人说的话让她对“虫”现在都有阴影,却没想到这一口咬下去的,竟是虫子。

陆远尴尬陪笑:“这其实不是虫,是一种软软的动物,俗称沙虫,是江南道沿海的特产…”

陆远带着方霖在云水乡到处转,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两人就这般心照不宣地把去芙蓉庵的事情“忘了”,陆远带她来到云水乡北面的一处小山丘上,山丘面积不小,却很低矮,山丘上长满了青草,随处可见鸢尾花,芍药,石竹,棣棠…不知是人栽的还是自然长成,总之方霖便觉得来到了一处花溪草海之中。

山丘的顶上有一株榕树,有五六人合抱之宽,对于榕树而言不算太大,对于这山丘却如同一方亭台立在那里。

“小心,这里每隔几步路可能就有涓涓溪流,被草被挡着看不清,小心陷下去踩湿了脚。”陆远对方霖提醒道。方霖颇觉有意思,“莫非这山丘顶上有一株泉眼吗?”

陆远不答,带她来到山丘之上,榕树旁边,而后小心翼翼左右踱步,眼神向方霖示意何处可踩何处空洞,然后站到离榕树五尺远的地方,蹲下,扒开地上的草皮,方霖果然见到,这榕树五尺以内,几乎全是水流,此处靠近泉眼,水流还颇为湍急。

“这倒是…颇为神奇。”方霖莞儿一笑,没想到那泉眼竟在榕树底下,榕树便扎根在泉眼之上。“也不知是这口泉水造就了这棵古树,还是这棵古树选择了泉水。”

陆远神秘一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没有这口泉眼,榕树也会枯死,没有这棵榕树为其遮风挡雨,泉眼也会堵死。”这话说的并不算很正确,榕树在哪儿都能活,方霖没有反问,却是惊道:“你也信佛么?”

“我么,我娘亲信,我嘛…对于佛呀,道呀,儒家法家皆取学习态度,没有绝对的信与不信。”陆远说道。

方霖点点头:“你是对的,取长补短,没有绝对的是与非。”

陆远挽起袖子,从草下捧出一捧泉水,喝了一口,泉水清澈,没有泥土也没有杂质,陆远又捧了一捧,举到方霖面前:“你渴么?”方霖并不渴,但却不知为何,仍旧用手指梳起一侧的头发,喝了一口陆远捧过来的水,入口竟有些莫名的甘甜。

陆远带着方霖在离榕树十几丈的地方坐下,此处总算有一块较大的连贯的草坪,方霖坐在陆远一侧,竟有些沉默,自己奉师尊之命下祁连山,去剑南道,从姚州杀到嘉州,杀到成都府,受殷素黎托孤,去蜀西,过泸州,一路见了太多的血腥,自己在圣灵的昆仑仙宫住了十几年,有师尊的庇护,从来不知道杀人为何物,直到白帝城斩琴舞烟,自己第一次手上沾了鲜血…这一路,剑南道政变,被大琴殿高手追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而后快到南靖之时,还被人追落山崖,仓皇逃窜,本以为命都没了…此刻却在云水乡享受了一天的平静,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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