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从镜中看到黛玉满脸都是吃惊的神色,脸色一片苍白,情知她是听懂了,便又笑着问了一句:“你可愿意么?”
“我……姐姐……不……”黛玉定了定神,忙道,“王妃如此厚待,我……臣女断不敢受!”
她自觉已经说得斩钉截铁,谁知王妃只淡淡笑了笑,道:“你是真心不愿意,还是脸嫩怕羞?论理也没什么的,你看来这里的小妮子们,哪个不是掐尖要强,就为了配一门好婚姻呢!”
这番话已经十分露骨,屋内除了王妃和黛玉二人,还有若干侍女,并紫鹃雪雁在内,王妃却毫无顾忌,显然是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话是传不出去的。
黛玉一瞥之下,见紫鹃和雪雁已默默缩到角落里,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气来。当下冷冷道:“这么说,那位泼了我一裙子茶的姑娘,王妃已为她安排好了?”
她本来只道那件事是无意的,后来因换衣遇到了霍小世子,想起紫鹃的话来,方知道其中果然有人操纵。但这里是北王府,霍子安一个南王小世子,如何能指使得了一干名门之女?更兼她换衣出来,那引路的侍女不见踪影,被霍小世子相逼时,北静郡王又及时出来解围……
这种种巧合累积在一起,便全都指向了更能安排一切的人,也就是王府的主人!
想到这里,黛玉已不再一味生气,而是深恨自己年幼识浅,竟任凭别人摆布。见王妃沉吟不答,索性一回手,把那对步摇从头上拆了下来。这一来自然又勾落了头发,梳得好好的发髻变得散乱不堪,她也不管。
“王妃厚赐,臣女当不起!我身份低微,命小福薄,还请王妃……和王爷放我一条生路!”
说着已站起身来,向王妃蹲身一福,竟要转身出门。王妃怔了怔,忙上前拦了,又是笑又是叹气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大脾气?你就这么披头散发地出去,别人看到了,还当我们怎么了呢!”
黛玉见她仍是不生气,还温言软语相劝,硬起的心肠就软了下来,跟着她走到一旁美人榻上,被王妃强拉着坐了,又亲手解开她头发梳理。
“你是圣上亲封的县主,什么身份低微,命小福薄,都是没有的话,以后不可再说了。”
黛玉听着她在耳边殷殷教诲,真像个贴心的大姐姐一般,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按说今日和她初见,她就如此亲切呵护,连北静郡王也彬彬有礼,给足了自己面子,自己本不该有所怨怼。但想到他们隐藏在背后的心思,又觉得厌恶恼火,无可自遣。
想了想才道:“若从先父论起,不过区区七品的巡盐御史,我有什么身份贵重之处?我这个县主是平白来的,一无势力,二无靠山,也没什么值得高看的。”
王妃一边将她头发挽了,一边轻轻戳她一下,笑道:“你也知道你既没势力又没靠山,你又是这个脾气,这县主当到什么时候去?难道你一辈子不嫁人吗?”
“我……”黛玉语声一顿,不由自主就想起那位见了自己一面、又跑得远远的表兄来,只得忍住一声叹气,淡淡道,“我才不想嫁人。”
“傻丫头!”王妃笑道,“女人总是要嫁人的!你现在不好好打算,等再过两年,有你后悔的!”
“后悔么?”黛玉心道,自己当年也好好打算过,谁知命运不偶,心愿难遂。如今好容易想开了,难道又重新跳回那个绑了自己将近十年的圈子里去?因摇头笑道,“我不会后悔。”
“哎,你别动!”王妃握着她头发叫了一声,叫她重新坐正了,才将发髻梳好,拍了拍她道,“我知道你年轻,心高气傲,又是看了那些话本子戏文什么的,想着能找个痴情一心的人。我只告诉你一句话:这世上的男人都一样!你可别错打了主意,最后自己吃亏!”
黛玉见她起身,也随着她到镜前重新端详。这次王妃就没再给她插什么金簪玉饰,拣了一对略小些的嵌红玉攒珠花帮她戴了,打量着笑道:“真是年轻小姑娘,怎么打扮都好看!我就不行了!”
黛玉笑着安慰道:“王妃还年轻呢!”心里却想,她方才劝的何尝不是世人所谓正理?这世间的男人,就以自己所见,又有几个能钟情始终如一的?眼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王妃如此美丽贤惠,那北静郡王也难说就没有爱慕过她,到如今才几年,还不是生了别的心思!既然如此,自己要是再来趟这浑水,岂不是疯魔了么?
猛然间灵机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却轻轻用手捂了心口,喘了几口气,才道:“今日……多承王妃款待,我也该回去了……”说罢偷偷向紫鹃二人丢了个眼色。
紫鹃虽不明其意,却马上过来,和雪雁一起扶住了她。王妃看得奇怪,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黛玉回想自己生病时情景,自然而然地将声音放低了,只笑道:“没什么打紧。我自记事起就会吃药,早都已经习惯了。”
紫鹃立刻会意,垂目道:“禀告王妃,县主原是有个病根儿,近来虽好得多了,只是怕累。再待下去恐怕礼数不周,回去还要吃药呢。”
王妃因想到之前黛玉也提过她有病,不得不信了几分,点头道:“你们两个好生侍候着县主回去罢。改日好些了,再过来玩也不迟。”
黛玉一番乔张作致就为了等这句话,听了便颤巍巍行了个礼,由二人搀着出去。一直回到马车上,出大门走了许久,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总算是逃出来了!”
紫鹃因回想着之前王妃所言,不禁发愁道:“逃得了今日,只怕逃不了明日呢!”
“不会罢?”雪雁却道,“姑娘这病由来已久,连咱们两个煎药都是熟手了,这些一打听就打听到了,由不得他们不信。那位王爷就有这个心,难道不怕忌讳?”
黛玉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打算。从今儿起我就称病,在家里待着哪儿也不去,一天天的轮流请大夫,我看他能把我怎么着!”
紫鹃听她这话里带着掩不住的怨气,虽然心里愁,还是忍不住笑道:“真是的,谁得罪你来?我看那北静王爷倒是个君子。”
“君子?”黛玉冷笑一声,“你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君子么?那也没有把人诓过去相看的道理罢?”
“你别忘了,他是王爷,自然与旁人不同。”紫鹃看她是动了真气,又好笑,又心疼,忙坐过去拉着她手,温声道,“除了圣上,这世上就属他最尊贵了,他要是强横欺压你,你能怎么着?你看他还笑着陪你走了一路,举止说话都有分寸,这就是难得了。要都像那位南王小世子似的,你不是要当场翻脸了?”
黛玉听她说得有理,只得闷闷地应了一声,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冷不防雪雁“呀”的叫了一声,道:“差点忘了!你还约了那位小世子明儿在酒楼见面呢,这可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