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中,黛玉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只怕再不说些什么,就要跳出嗓子眼来了。于是笑道:“他们……紫鹃他们也真是的……好在是我,晓得你是守礼君子,换了别人岂不要恼呢!”
这话明是要给两人下台阶的,李寻欢自然也知道。但此刻不知为何脑中有些混乱,鬼使神差般道:“我可不是什么守礼君子……”话说了一半就觉得不对,忙咳嗽一声止住。
黛玉听了也慌乱起来,目光垂下,低声道:“哦,是么……不过我……我是不怕的……”
“哦,呵呵……”李寻欢总没想到她这么回答,强笑了两声,才点头道,“你、你说的是……以我的年纪,已经……”
“这和年纪又没有关系!”黛玉这次就急了起来,几步走近前,盯着他道,“你成天说自己年纪大了,又说我是个小姑娘,摆明了要跟我生分!就没有表兄妹这层关系,你我如今还不能算是……朋友……么……”
说到最后几个字,乍撑起来的气势便又落了下去,声音越来越小,几乎细不可闻。
李寻欢本来被她逼视得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到最后又不禁觉得好笑,片刻方叹了一声,缓缓伸出手去,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安慰般地道:“当然算是。”
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黛玉身子便是一颤,却没有挣脱。她只觉得仿佛有一股热乎乎的水流,从指尖一直流淌到心底,而心里就像绽开了一朵奇异的花,说不出的轻松快活。
李寻欢见她在烛火下的双颊红扑扑的,一双盈盈妙目似嗔似喜,也不觉心中荡漾,轻轻往前迈了一步,道:“你……”
刚刚开口,只听外面有人叫着“少爷,少爷”,正是铁传甲的声音。
两人猛然醒觉,忙各自放了手向后退去。李寻欢清咳一声,道:“你……你最近身子还好?”
黛玉喘了口气,茫然道:“啊,还好。我……我又去找梅二先生诊过一次,说是没有大碍了。”
两人语气虽然客气,但已没了方才那种心生悸动的暖意。铁传甲进来不虞有他,笑道:“少爷,卧房都收拾好了。”
紫鹃也随后进来,手中端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一色四只小白瓷碗,看起来热气腾腾。只是她脸却板着,越过铁传甲时也不看他一眼,径自把托盘放在桌上,才道:“不知道表少爷是什么口味,我就都备了一些,甜的是酒酿元宵,咸的是鸡丝浇面,请表少爷随便垫一垫。”
黛玉见她脸色冷冰冰的,料想又在跟铁传甲置气,忙过来揽着她笑道:“我们紫鹃的手艺是好的,闻着这香味,我都有些饿了呢!”
紫鹃立刻笑道:“那正好,我每样都做了两碗,想表少爷也吃不了这么多,你晚上也没好生吃,倒是陪表少爷一起吃点。”
黛玉情知她是故意让自己和李寻欢多相处一刻,但方才被那么一搅,心中那股暖暖的痒痒的气息已落了下去,倒也不觉得尴尬,毫不客气地端起一碗五色元宵来,一边搅着一边道:“这不好罢?我要是吃了,铁大哥不是没的吃了?”
“姑、姑娘……我不饿,姑娘尽管吃!”铁传甲呵呵一笑,自以为对答得体,便瞟了紫鹃一眼,却马上被瞪了回来,只好老老实实站在当地。
李寻欢看着他们打眉眼官司打得热闹,不由得一笑,道:“我有一碗面就够了。剩下的传甲你吃了罢,不可辜负了紫鹃姑娘的手艺。”
铁传甲大喜道:“好,好!”正要上来,黛玉又笑道:“紫鹃,你和雪雁也累了一晚上了,你们难道不饿么?有没有吃点什么?”
李寻欢刚端起碗,又往桌上一放,看着进退不得的铁传甲大笑起来。又指着黛玉道:“果然你还是这么护短!”
黛玉一听,就知道当日在他背后所言,已被铁传甲转述给他。也不反驳,静静一笑道:“她们都是我的好姐妹,我不护着,还有谁护着?指望别人,终究指望不上。”说罢就向铁传甲意味深长地一望。
铁传甲自知理亏,忙低了头不做声。李寻欢看着她挤兑人,只觉十分好笑,息事宁人道:“幸亏紫鹃姑娘做得多,这里四碗,我们一人一碗也够了罢?”
黛玉看他小心翼翼地征询自己意见,不由笑出声来,点头道:“好了,我也不闹你们了,大家各自吃完歇息。再闹都要听见鸡叫了呢!”
终究那四碗消夜,紫鹃自端了一碗去与雪雁分,铁传甲看了看厅上,又看了看门外,最后端了碗面走了,还是留下黛玉和李寻欢对坐。
黛玉吃了半碗元宵,便放下不吃,就在旁边托着腮望着李寻欢不说话。李寻欢吃了没两口就笑出声来,道:“有你这么盯着人吃饭的么?”
黛玉一笑,转开眼去,道:“那我不看你,你快些吃,吃完我还有话要告诉你。”
李寻欢好奇道:“是什么事?”黛玉却又不说话了。
依着李寻欢往日性情,对付小姑娘本来轻车熟路——她要卖关子时就偏不追问,等着她自己耐不住说出来。但这时不知为何,急于要听下文,端起面来忙忙地吃了两口,也没尝出什么味道,便道:“我吃完了。”
黛玉“嗯”了一声,仍低着头不看他,半晌方静静道:“你……还是要走的,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