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本来就心中忐忑,虽见殿内对方只有两人,但一个老和尚,一个身材瘦小、目光逼人的老者,看起来都像是王怜花手札中描述的那种绝顶高手,也不知道对他们下药有没有效用。猛地一听百晓生一言道破自己身份,心里更为惶恐,只得慢慢抽回手来,屈膝行了个礼。
“不敢。信女林氏,见过两位前辈。”
百晓生只是一哂,不再看她,反去上下打量游龙生,随即道:“我与藏剑山庄庄主、令尊藏龙老人昔日相交甚笃,只是已有二十年不曾见面了,不知他如今可还安好?”
游龙生听他提起父亲,不得不躬身答道:“承蒙下问,家父身体健旺得很,只是因为从前交往的老友死得差不多了,觉得有些寂寞。”
“好锋利的少年人!”百晓生非但不恼,反而赞道,“正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也该是你们这一代出头的时候了。只不过你这般出身,江湖中谁不羡慕?听闻近来和兴云庄龙四爷结交,也算是正道,怎么不思进取,反倒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
游龙生本来还担心这老者是父亲旧交,要是因立场不同撕破了脸,自己也不好跟父亲交待。一听他推崇龙啸云,转脸再看黛玉也掩不住轻蔑之色,当下放了心。
他们两个都是在李园亲眼见过龙啸云的嘴脸的,后来再听了那说书老人的话,毫无疑问龙啸云必是个龌龊小人。这世上除了李寻欢因为视龙啸云为兄弟,所以处处替他开脱的,但凡和龙啸云能投了脾性的,十个有十个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是以连这老人身份都不清楚,早把他划到“假仁假义、奸诈之徒”那一堆去了。
黛玉先前不得动手下药,又听说表兄受迫,要去查什么梅花盗的下落,料想必定是受了对方要挟,心里早带着气。此时见那瘦小老人借教训游龙生之机又来骂人,实在忍耐不住,向李寻欢使个眼色,便开口道:“表兄,我……我头疼得紧,想到外面去透一透气。”
她虽然压低了声音说话,但屋里哪一个不是内功高手,仍然听得清清楚楚。李寻欢先得了她暗示,立刻皱了下眉头,接话道:“你怎么了?莫不是之前的病又发作了?外面风大得很,你不要出去,就在这里先坐一坐。”
“林姑娘怎么了?”游龙生听李寻欢说什么“之前的病”,虽然未全然领悟,但猜是黛玉使促狭,也不理百晓生,转回身来关切地问。
黛玉未开言先摆了摆手,蹙眉捧心,弱着声音道:“这里……待不得,气味熏得了不得,且是叫人家多嫌着,我还是出去的好……”转眼看见游龙生,又颤声道,“游……少爷,且莫过来……我与你不过萍水相逢,又不曾招惹你,当不起别人说三道四,还请游少爷自重……”
游龙生怔了怔,才想明白她是指着方才百晓生的话说的。虽然百晓生讥刺的是李寻欢,但他们三人一路同行上山,百晓生也是见到的,等于无意间把黛玉也捎了进去。当下跺脚发科道:“姑娘说的什么话!那种烂嚼舌头根子的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也值得你气成这样?你放心,谁敢再说姑娘一句不是,我这夺情剑也不是吃素的!”
李寻欢也叹道:“我这个表妹,出身官宦门庭,自幼娇生惯养,那些粗俗不堪的闲话,的确没入过她耳。只可惜父母早亡,总有些小人欺她一介孤女,到她眼前来放肆。既然她说这里气味不好,待不得,我们就出去罢。”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把个百晓生骂得红了老脸,就连心湖大师也哑口无言,呆立一旁。
他们之前只听说李寻欢家中新多了个表妹,据说便是怜花宝鉴的传人,虽然有所戒备,总觉得一个小姑娘,也济不得什么事。谁想到竟是这般千金小姐的作派,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听凭她在这里装委屈。
况且此事传扬出去,说一个江湖名宿,一个堂堂少林住持,逞口舌之利气哭了个十几岁的女娃子,也着实太难听了些。
只见那黛玉当真面白气弱,双目含泪盈盈欲滴,李寻欢和游龙生再也不往殿内看上一眼,只顾一左一右护着她出门,倒像怕多待一时,这里便有谁把这小姑娘吃了似的。百晓生和心湖都觉得胸间堵了一口气,只能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一茵被游龙生胁迫入殿后,就退出在外等候,并不晓得内情,迎上来道:“三位可是要走了么?待小僧送你们一程。”
黛玉想这和尚引路过来,并没有半点不敬,也不便给他没脸。三人仍是照前上山时,跟着一茵向寺外行去。
走到半路,游龙生终于耐不住性子,看着李寻欢道:“你们在里面说了些什么?怎么就变成你答应他们去抓梅花盗了?”
一听“梅花盗”三字,一茵便忍不住双手合什,宣了一声佛号。
游龙生立刻盯上了他,一把薅住他僧袍问:“你也知道,是不是?是不是?”
李寻欢见一茵无奈地望着自己,却不敢开口,微微一笑,才把之前与百晓生和心湖的对话说了。
游龙生眉梢一跳,道:“少林寺的藏书被偷了,他们怎么找你查案?你又不是锦衣卫!”
黛玉却摇头道:“只怕在他们心中,表兄正是盗书之人,所以他们抓了飞少侠,用来交换被盗的藏书。”
游龙生立时明白过来,也不管仍身在寺内,大声道:“原来如此!他们就硬栽你一个贼名,你要想洗刷清白,少不得要替他们去找书,他们倒坐着等现成,左右不吃亏!和尚们真好算计,这也叫佛门中人?”
黛玉又道:“只怕这事还有内情。”
游龙生道:“什么内情?”
黛玉道:“据表兄方才转述那住持之言,他们的藏书失窃,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但他们又明明戒备森严,外人无法擅入,游少爷可想到这是什么道理?”
游龙生目光闪了闪,忽然一拍脑袋道:“你是说……监守自盗!”
李寻欢叹气道:“他们舍不得查自己人,是以才找上了我。”
黛玉也冷笑一声道:“一来飞少侠在他们手上,他们摸透了表兄的脾气,必不能置朋友于不顾的。二来表兄离开中原已久,在这里也没几个帮手,最后就硬说他是贼人,一口黑锅扣上来,也没人出来打这个抱不平!”
一茵听他们三个说得毫无顾忌,也不好辩驳,只得在旁发出一阵干咳。
游龙生却突然瞪眼道:“你也不用假咳嗽,谁说没人替李寻欢打抱不平!你给我听好了:李寻欢是我游龙生的朋友,就是藏剑山庄的座上贵宾,倘若有谁要故意欺负陷害他的,自有藏剑山庄来替他出头说话!”
一茵边听边躬了身,连连道:“是,是!不敢,不敢!”
李寻欢听这骄傲的少年如此表态,倒觉得有些意外,不禁笑道:“这下我欠你的人情可就大了。”
游龙生的脸蓦地一红,随即拍手笑道:“那岂不是好?也叫你尝尝欠人情的滋味!”
他们正笑着往外走,黛玉猛地想起,便道:“既然说是和尚们贼喊捉贼,你们还要出寺怎地?只怕那书多半还藏在寺中!”
一茵忙插嘴道:“姑娘慎言!要知道每次藏书失窃,每个人的僧房都是被搜查过的。”
李寻欢却“嗯”了一声,转头道:“每个人?那心湖大师的方丈之中,也被搜查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