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儿似也没想到,对面这三个人,谁也不受自己鼓惑,对自己所说,竟是一概不信。脸上终究有些挂不住了,只望着黛玉道:“我不过是一番好意,想着你不知内情,特地来向你说知,要做何决断,还是看你自己。怎么就质问起我来了?”
黛玉冷笑不答,心想原来她是来探自己口风,看来是属意表兄的了,那少年侠客,也不过是个引子,更加鄙薄她为人。但想着林诗音的面子,便不动声色道:“我原是不怎么知道二姐姐家里的事。只是她若有烦难,怎么不亲来告我呢,可见还是把我这妹妹当作外人!”
林仙儿听出这话里有转圜的余地,立刻笑道:“诗音姐姐是什么样人,你还不知道?她从来不会为了自己,委屈了别人。我冷眼在旁瞧着,才来跟你通个信儿,能为她做点什么,也不枉了姐妹一场。”
黛玉点头道:“既如此,你倒是给我说说,二姐姐和表兄的那些闲话,究竟是怎么生出来的?”
听黛玉问出这话来,紫鹃和雪雁都暗暗稀奇,虽知道是套话的意思,但这位姑娘素来万事不理的,如今竟也学那些妇人听闲话,实在有些好笑。林仙儿不虞有他,便叹了一声道:“若说他们二人,倒真是一对有情人,可有个龙四爷夹在里头,这事就……”
“当年龙四爷初到李园的时候,确是对诗音姐姐一见钟情。但因诗音姐姐对他不假辞色,心中失望,就害起病来,竟至不起。李大哥听说了缘由,不想为此坏了兄弟义气,可又不愿让诗音姐姐伤心,才想出那样一个办法,叫诗音姐姐自己对他死心……”
雪雁听得瞪大了眼睛,脱口道:“你说……表少爷那些……那些事,都是故意做给二姑娘看的?这表少爷也真是……”
“雪雁!”黛玉轻轻叫了一声,“你听仙儿姑娘说完,再发议论。”
林仙儿点头道:“李大哥确是一心为了诗音姐姐好。不然,他怎会把李园也送了诗音姐姐作嫁妆,自己孤身远走关外,十年不归呢!”
“原来如此。”黛玉见她只是望着自己,便顺着她意道,“这事既然你告诉了我,想必也有不少人知晓了罢?”
“那倒没有。”林仙儿很快答道,“这是我平日跟诗音姐姐闲话,她对我说了一半,我猜了另一半。李大哥的为人,妹妹比我还要清楚得多,他真要只是风流成性,不在乎诗音姐姐,后来又何必做那些事?”
黛玉点头道:“你说的有理。但如今二姐姐已为人妇,他两个断不能再续前缘的了,也只有让表兄也有个归宿,旁人便不会说闲话了——你的意思,可是这样?”
林仙儿喜道:“妹妹果然是冰雪聪明!早知如此,我一来就该把事情说清楚,前番试探,实在是无礼了。”
黛玉摇头笑道:“你我是初次相见,彼此不知性情,所以才兜了那么大个圈子。如今既说开了,你倒快点告诉我,该怎么做才好?”
林仙儿突然吃吃笑起来,瞥了她一眼,咬了下嘴唇,又接着笑,过了一阵才道:“我的傻妹妹!你还不知道我要劝你什么吗?”
“我?”黛玉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是不行的!”
林仙儿看着她道:“有什么不行?既然诗音姐姐牵了线,可见她已是放下了,李大哥那头……我看他对你甚是上心……”
“你不知道,”黛玉打断她道,“我和表兄原是见过的,他不过看在亲戚情分上帮我一把。若说牵线,难道我那姐夫没给你和表兄牵过线么?”
林仙儿一听,便也红了脸,口中含含糊糊,也不知说了什么。黛玉便笑着点头道:“果然你是个鬼灵精的!你心里有意,反倒来试我!”
“好妹妹,你可千万不能对人说了去!”林仙儿并不驳回,显是默认了,满口只是央求,“龙四爷是热心肠,旁人只道他‘乱点鸳鸯谱’,没人当真的。倘若被人知道我……我也……”
黛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又沉吟道:“果然此事是我误了你。听那梅二先生说,我这病也差不多好了,只是慢慢调养,用不着表兄在此守着。赶明日我找梅二先生说话,叫他劝表兄回去住,如此可好?”
林仙儿满脸惊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拉着黛玉的手,半晌方道:“好妹妹,你这样好心肠,定能逢凶化吉,万事顺遂!”又说了无数吉祥话,才恋恋不舍去了。黛玉只是静静冷笑,也不说话。
雪雁忍不住奇道:“姑娘平日里可不是多管这些事的,今儿怎么答应得痛快?你当真觉得表少爷跟她是一对?”
黛玉无奈地望了她一眼,思忖片刻道:“罢了,要不跟你说开了,保不齐你又胡思乱想!倒是你看那仙儿姑娘人品如何?”
雪雁顿了顿,方撇嘴道:“生得倒是一副好模样,只是这为人就……一个龙姑爷,又是一个仙儿姑娘,咱们二姑娘到底是嫁了什么人家?净和这样人称姐论妹的?”
黛玉看了她一阵,淡淡道:“你也看出来了,她那些做作,若是寻常人,说不定也被她哄了去。只咱们之前在那府里……”说到这里,竟噎了一下,喘了口气才道,“什么样的嘴脸没见过?她这样的放到凤丫头跟前,连提鞋也还够不上呢!难道我看不出,她就是为了表兄来的?”
“既然如此,姑娘何必……”雪雁话说到一半,又转念道,“不过姑娘也犯不上当面跟她翻脸,倒给她长脸了!只是表少爷那边,姑娘要怎么说?”
“我说什么!”黛玉迤迤然道,“这些闺阁里的私秘话儿,也是向表兄说得的?”
这下连紫鹃也噗哧一声笑出来,摇着头道:“我看你近日也学得刁滑了。”
“往日里有你们护着,我自然少操心。”黛玉笑得有些浅淡,“现下我也该立起来了,不然平白叫人哄了去,不是也连累你们,连累二姐姐和表兄么?”
紫鹃听她说得透彻,刚要点头,心里却是一酸。又听她道:“还有,方才那位仙儿姑娘说的话,尤其是二姐姐和表兄那些,我们只当没听见过,你们可别忘了。”忙笑道:“你也真是细心!这些事我们还不懂得?平白又嘱咐一句,病还没好,看累着了!”
雪雁也笑起来,指着紫鹃道:“你往日净说我,你如今也没规矩了,对着姑娘‘你’呀‘我’的!”
黛玉笑道:“我早说过么,我们姐妹相称便好,哪有那么多规矩!”
这么一说,忽又想起表兄身边那位铁传甲来,想着必也是多年在一起,早如手足一般亲密,是以不当奴仆相待。表兄这般为人,当年对二姐姐定是一片真心,只是命运不偶,难成眷属,着实令人感叹。一边想着,一边由着紫鹃二人收拾,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
及至次日起来,屋里只有紫鹃一人,黛玉刚要开口问,忽又笑道:“这雪雁,又去看热闹了?”
紫鹃也笑道:“可不是!说那位仙儿姑娘来咱们这儿说三话四,是个脸大的,保不齐又去找表少爷了。”
黛玉眨着眼思忖一阵,便催着紫鹃帮自己洗漱更衣,只道:“咱们也去看看!”
紫鹃抿着嘴笑了半天,点头道:“你从来不是爱凑这种热闹的人,只怕是因为表少爷的事,所以上了心罢?”
说完又觉得后悔,想黛玉从来开不得这种玩笑,必定恼了,谁知这次黛玉只沉吟片刻,便抬头道:“表兄这个人,咱们虽不深知的,毕竟对我有恩,我要避嫌也不在这一时。所谓‘旁观者清’,我们是局外人,若有他见不到的去处,我们恰好见到了,提醒他一句,也算是我们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