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邓绥苏醒过来,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了。
四周一片黑暗,寂静无声,邓绥惊恐的睁开了眼睛,后脑勺立刻传来一阵剧痛,两侧脸颊也麻胀难忍,因为嘴里塞着一团厚厚的麻布,无法出声。正待起身时,却发现自己竟然被结结实实的绑在了一棵树桩之上,完全动弹不得。
糟了,邓绥心中一沉,定是被麻匪给劫了!也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更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地,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在邓绥万分焦灼之际,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人拿着火把来回走动。邓绥努力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认,才发现居然是一个穿着汉军戎装的士兵,走来走去,四下观望,这样子像是在值夜。
看来自己并没有被麻匪所劫,而是被耿夑的军队当成坏人给抓了起来。邓绥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了一些。
原来辎重部队正是由耿夑的副将赵广勇统领,他可是火眼金睛,在半途之中便发现有一个黑衣小子一直跟着他们,鬼鬼祟祟,他料定是什么人派来的细作,于是便命人在山下的官道两旁设下了陷阱。
可没想到这小子太不禁摔,从马上摔落下来后竟直接昏了过去。这下便无法审讯他的来历,赵广勇只能让人暂且捆起来扔在马背上,一路驮着,直到入夜后将士们安营休整,便将他绑在了木桩之上。
邓绥用力挣扎着,想要发出一些动静,吸引那值夜士兵的注意。刚扑腾了几下,便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耿夑并不在辎重部队里面。
耿夑率领的是前锋部队,与辎重部队应该已经至少拉开了两个时辰的行程。眼下,就算自己表明身份,也无人可以证实,况且前日匆匆一瞥,只见那统率辎重部队的副将看上去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万一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严刑拷打,甚至一杀了之,也不是没有可能。话又说回来,既然那副将当时没有杀她,想来是想等她苏醒之后再加以审讯,如此一来,自己暂时也不会有危险。所以,现在最稳妥的办法便是继续装晕,直至见到耿夑。
既然打定了主意,邓绥便立刻安静了下来,强忍着身体的疼痛与不适假装昏睡。好不容易捱到了破晓,大军开拔,邓绥又被扔在了马背上,趁着无人注意,她时不时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观察着周围的情形。
一路颠沛,直到第三日傍晚,邓绥才终于看到了山海关。这个时候,她已经两天两夜滴水未进,若再多一个时辰,可能就要因为饥渴而真的晕死过去了。
恰是日落时分,天边残阳如血,只见一座巍峨的城楼孤独耸立天地之间,土黄色的城墙在落日的余晖下闪着金色的光,远处则是连绵的燕山山脉和浩渺无际的渤海湾。
这就是天下第一关了,邓绥深深被眼前这波澜壮阔的景象所吸引,身上的疼痛早就忘的一干二净。
耿燮带着前锋部队已经在半日之前抵达山海关,一进到关隘他便马不停蹄的来到中军大营,却见林忠已经跪在营中负荆请罪。耿燮单手扶起了他,并未过多斥责。他知道,这次轻敌不完全是林忠的责任,自己也是大意了,本以为巫木归不会轻易出马,可没想到此番竟是他亲自指挥。这个人纵横关外几十年,诡计多端,林忠不是他的对手也在情理之中。耿夑详细了解全部战况之后,立即着手准备应对之计。
赵广勇率领辎重部队到达后,也直奔中军大营,与耿夑和林忠汇合。耿夑正要与赵广勇部署作战计划时,传令兵进来通报:“路上抓的那个细作醒了,问他什么都死活不肯说,还嚷着要见耿将军。”
“什么?!”脾气暴躁的赵广勇立刻吹胡子瞪眼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老子先去抽他一百军缏,看他还老不老实!”
“且慢!”耿夑制止道:“什么细作?”
赵广勇这才把路上设伏抓了一个细作之事向耿夑简单禀来。若真是寻常细作,为何要见自己?耿夑起了几分疑心,于是便命卫兵将人带进来亲自盘问。
须臾,两个士兵架着一个身形瘦小的浑身尘泥人进入了营帐。耿夑走上前去,那小“细作”缓缓抬起头来。
“怎么是你?!”
耿夑脱口而出,满脸都是惊诧的神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面前的这个灰头土脸的假小子,可不正是邓家小女邓绥!
赵广勇有点心虚的问道:“将军真认得这个细作?”
看着邓绥那惨白的小脸和干裂的嘴唇,耿夑心头一阵发紧,回头愠怒的瞪了赵广勇一眼,然后赶紧亲自将邓绥身上的绳子解开。
邓绥直直的盯着耿夑,已经快要虚脱的她用最后的力气道:“终于见到你了······”,随即便晕倒在了耿夑的怀里。
又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期间随行的军医为她灌了多次凝神聚气的汤药,直到第二天傍晚,邓绥总算醒了过来。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简陋的营帐中,除了身下一张有些坚硬的床,其他什么都没有。恢复了一些元气后,痛觉也紧接着恢复了,后脑勺立刻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邓绥用手去摸,才发现自己的后脑上已经鼓起了一个大包。
“你怎么会跟来这里?”
正在邓绥挣扎着想要下床时,一个低沉又带着些许严肃的声音,从营帐门口处传了过来,一听便知是耿夑。
邓绥第一次听到耿夑如此严肃的对自己说话,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惧怕,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见耿夑一言不发的走了过来,左手中握着一只黑色的葫芦形小银瓶。到了床前,他阴沉着脸不由分说便将邓绥按了下去,打开小银瓶,将里面的药倒在手心里,然后一手扶起邓绥的头,一手将药抹在了她后脑的肿块处。
他的手很大,还带着一股温热,他看上去霸道又严厉,可是他为邓绥上药的时候却出奇的轻柔,似乎生怕弄疼了她。
此刻,邓绥的脸几乎贴在了他那宽厚的胸膛上,隔着厚重的盔甲,仿佛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咚,咚,咚,缓慢而有力。
就在这一刹那,所有的疼痛全部都消失了,邓绥只觉得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热,火辣辣的烧到了耳根。
“这是金疮药,躺着别动,敷两个时辰,肿块就会消下去。”
又是不由分说便把她的脑袋按在了枕头上,不过这一次,他的动作轻了许多,语气也比方才柔和了一些。
邓绥的脸上还是**辣的,不敢看他的眼睛,便把头扭向一边盯着别处,委屈巴巴的问道:“我哥哥怎么样了?”
耿燮沉默了片刻,突然伸出手去捏住她尖尖的下巴,霸道的扭过了她的脸,然后盯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似乎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的对她道:“小丫头,你听好了,我一定会救出邓骘的。这里是军营,你老老实实呆着,绝对不可以再乱跑,听明白了吗?”
他的语气中充满稳操胜券的自信,他的警告中又带着不容置喙的严厉,邓绥怯怯的看着他那英气逼人的眼睛,赶紧用力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邓绥一个人躺在小小的营帐里,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她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一会儿担心哥哥的安危,一会儿又想起耿夑那张严肃的脸,不由的心烦意乱,辗转反侧了一夜,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
今天应该就是鲜卑人所说的第十日了。
那金疮药还真是管用,一夜功夫,邓绥脑袋上的肿块已经全部消了下去,疼痛也缓解了许多,恢复了精神的她一大早便溜出了营帐,悄悄跑到中军大营外面,仔细观察着里面的动静。不出片刻,就看到林忠、赵广勇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营帐。
想着耿夑的警告,邓绥不敢太靠近营帐,听不到里面的声音,正在干着急的时候,却看到耿夑、林总、赵广勇三人陆续走出了大营。
邓绥把心一横,冲上前去拦住他们道:“带我一起去吧。”
耿夑被突然冲出来的邓绥惊的愣了一下,随即严厉斥道:“胡闹!”
不想理睬她便接着往前走,却突然被她扯住了衣角,耿夑有些生气的回过头来,却一眼撞见了她那双闪着盈盈水光的眼睛,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几乎快要哭出来。
耿夑心头又一阵发紧,刚才的脾气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小丫头,他总是硬不起心来。犹豫了片刻,实在是不忍看她那充满希求的眼神,只好无奈道:“好吧,带你去可以,但是你必须老老实实跟在我的后面,不能乱跑,更不能随便讲话,如果这次再不听话,我就马上把你送回冀州去。听明白了吗?”
邓绥赶紧又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