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黄色脸谱在当地的戏种之中大多寓意人物性格骁勇凶暴,但这鬼面具也没脸谱那么有说头。加上飞琼君自个儿是个避世几千年的老古董,并不懂后世流行起的戏曲文化,若非谷内外出的小妖们偶尔帮忙带着书籍简册回来,他连现在是什么朝代都要犯迷糊。
所以虽然疑惑阿离怎么选个这么丑的,他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小姑娘从前爱漂亮,吃的用的都要顶好看的,在外漂泊这么久,改掉的毛病不少,新得的毛病更多。
街上不论老少全都一股脑地扮着鬼,又正值夜幕,是个适合杀人放火的危险时分,陆生雪不由得问起,“所有人都带着面具作这种打扮的话,不是很容易让真的鬼混入其中么?”
“是的吧。”钟离回答得很无所谓。
陆生雪心想,若无禁猎令在,估计鬼王祭和屠宰场也没什么两样,过去确实有许多野神祭祀都是妖邪狂欢。
谎话说过太多遍,连自己都会深信不疑,她总是强调自己有多坏有多恶毒,偏偏又对每一个人都很好。
钟离面具后的脸皱起来,“干嘛突然又用这种眼神看我,怪恶心的。”
陆生雪依言移开了视线,“凡间又变了许多。”
缛彩绕檐廊,繁香缀罗裳,人声不断星汉长,钟鼓乐遥震琼光,水镜醉明煌。
真论起来这还是她与陆生雪第一次携手逛大街,慢慢悠悠地走在人群之中好似一对凡人夫妻。
夫妻这个词烙得钟离神魂一颤,再遇飞琼君至今钟离始终有种茫然无措的虚幻感,脚下飘飘忽忽落不到实处。
就像在极黑的深夜驾着小舟于风暴中穿行时得到一支燃烧的蜡烛,教人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四周都是惊涛骇浪的冷冽呼啸,只有这么一小点光亮是温暖的,于是她只能弓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护在怀里,任凭雨水混着浪涛砸在衣服上,砸在脊背上,砸在每一寸皮肤上。
她对飞琼君的记忆停留在千年之前,飞琼君对她亦是如此。隔了千年光阴重逢之后总免不了彼此试探,可直到现在钟离也没摸清陆生雪的底线。
他曾说万物有灵苍生有情,存善念立正行兼济天下方为大德。如今看钟离混成了一个魔头,飞琼君却也接受良好得很。
杀人可以,灭鬼也可以,连把自己炼成活鬼都行……
有时候又会毫无缘由地跟她闹起脾气。
男人心,海底针,猜不透。
若真能一辈子当个凡人也很好,平日里忧愁的不过是家里的柴米油盐,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顶不住了就大家一起完蛋。
寿数短短百年,名不留史,人死灯灭无迹可寻。
就很自在。
钟离抬眼看见附近有一帮人凑成一堆不知在瞧什么热闹,间或还传出几声叫好的喝彩,她拉起飞琼君便往那边去。
带道侣出来玩,总归是要见识见识当地的风土人情,看看撂地卖艺的杂耍是个再好不过的活动。
结果走近一看才发现那里根本没什么卖艺的,一方地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诸多小物件儿,有人站在粉末划出的白线之外,手里拿着几个竹圈儿。
是套圈儿的摊位。
正参与游戏的人全神贯注地通过竹圈儿中间的空隙瞄着地面摆放的东西,屏息凝神地磨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确定位置,之后把圈儿谨慎地一丢,那竹制物堪堪落到陶瓷件儿旁边,还原地弹了一下以示嘲讽。
没中。
旁观的人跟着发出失望的声音。
套圈儿的客人并不气馁,又拿了一个竹圈儿继续努力,这一次她出手前仍是琢磨了许久,在众目睽睽之下心态依旧稳健,盯住目标就不放松。
老板想催,又不太好意思跟个姑娘为难,旁边那么多人都看着,总归要撑出个大度样儿来。
良久,她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