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是被不远处欢愉畅饮的嬉闹声吵醒的。
寒鸦渡内的竹舍幢幢小巧精致,腾不出地方一次性容纳这么多人,白落闲便把宴席设在外面,反倒透出几番不受拘束的意味。
那帮子剑修喝多了开始稀里糊涂地舞起剑,连天上的静月都会嫌这些人族吵,他们倒是自得其乐得很。
弹剑作歌邀月酌,不问江潮几起落,风流应听我。
落在不同的人眼里就有不同的见解,说风雅也风雅,说讨厌也讨厌。
若是瑶台玉蕊看了,肯定会跑过去开始带头霍霍,可惜静女鬼姬只觉得很扰耳朵。
她久未与人同宴。
钟离从树上跳下来便准备去找她家仙君,循着配在飞琼君腰间的长离指引,朝林子深处走去。
珠光摇素月,竹影乱清风。银辉引水波潋滟,虫鸣旷山色空濛,她行至水边方见湖心的冷石台上坐着两个人。
陆生雪正同旁边的辛九说话。少年人一脸不耐烦,与之前敬重同道前辈的模样天差地别。
这是怎么了?
钟离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打扰,反而躲在阴暗处偷听。
她与辛九的母子情谊其实很淡,毕竟鬼姬常年栖在聚鬼盆,而辛九则被养在寒鸦渡,两地虽不算远,但如非必要钟离鲜少离开西南鬼境。
鬼始终是鬼,没了顶头的镇压很快就会重新放肆起来。
辛九很少喊娘亲,一般都以“鬼姬”相称,言行不似儿子倒像下属。
放着放着竟也这么大了。
陆生雪玉石般的声音在夜风里碎得有些模糊,“你娘并非不关心你,只是聚鬼盆中阴怨过重,不太适合长离花生长。”
“我知道,不用你说。”辛九对这个新上位的家伙没什么好脸色,任谁脑袋上突然多了个爹都不会有好情绪。
陆生雪清楚辛九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事情发展成今天这个地步他也不想的。旁人可能看不出来,但飞琼君却一眼就知道小朋友的法器“无忧思”是钟离手笔。
毕竟是阿离疼宠的子嗣,再怎么厌烦都只能勉强做父子。
辛九对待钟离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阿离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心里未必不在意。
作为小孩的便宜爹,陆生雪当然有必要缓和他们母子间的氛围,“静女鬼姬不能有弱点,你年纪尚小,在聚鬼盆太过显眼。”
辛九听到这话却有些生气,“我不是鬼姬的弱点。”
他会成为鬼姬最大的助力,将那些愚昧蠢笨的人全都踩在脚下认错。
“别以为得到鬼姬宠幸就能摆出当爹的架子来教训我。我生来就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被说得像以色侍人的娈宠陆仙君也没什么负面情绪,反倒有些新奇地看着辛九,“你这性子倒有几分像阿离小时候。”
躲在暗处的钟离撇撇嘴。
辛九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越发恼怒。
鬼姬小时候?意思就是他与鬼姬少年相识?那怎么还让鬼姬被那混账占了便宜?
他盯陆生雪的眼神越发像看废物,留下一声冷嗤就站起来踏过水面离开这里。
陆仙君被嗤得莫名其妙,又是哪里撩着了这孩子的怒点了?
真跟钟离小时候一样难哄。
飞琼君目光一转看向树下阴影,“听了多久?”
钟离抄着手直挺挺地杵在那儿,一点都没有偷听被抓的自觉,“从‘你娘并非不关心你’开始吧。”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她从阴影下走出来,柔纱般的辉光覆上明艳的脸庞,竟然显得有些温柔。
温柔。
这个词和静女鬼姬哪里搭得上边。
衣袂飘动,发丝轻晃,白衣女人跃到陆生雪身边,坐在了自己儿子之前所占据的位置上。
“谢谢仙君。”无论是在岸边为她出头,还是刚刚和辛九谈话,钟离都该谢谢仙君有这份心。
“为什么要道谢?”陆生雪并未因她的谢而高兴,“这许多年过去,阿离与我生疏了。”
从前无论他做什么阿离都认为是理所应当,从未言过谢字。这段日子里对方的行为刻意想要表现亲昵,却又不是真正亲近。
为什么会这样?
陆生雪的声音里携着几分难过,“像以前一样好么?”
以前……以前是什么样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