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老太太派丫鬟送走了张氏母女,月离悄悄的跪在慈安堂卷帘门的偏侧,久久未起。
老太太刚拉开卷帘门,回头见状,太息道:“我今日不罚你,你回去吧。”
月离低头诚恳道:“孙女知错,孙女在门前喊叫,是女子德行之大亏。还请祖母责罚务必一并带上孙女!”
话音未落,孙老太太大怒道:“你这放肆的丫头,何时变得这样胆大包天?你可知道自己拆了一门婚事,给自己招来多大的灾祸?”
月离低头不语,心有余悸。老太太一向脾气温顺,极少动这样大的气,可想而知事情的严重性。
李妈妈道:“六丫头,您这性子未免太刚烈急躁了,何时把闺阁里的规矩都忘干净了?”
“女人似水,善柔为好,贞静为妙,”老太太说教道,“我晓得你是没了亲娘,心中生恨,被逼无奈,可我们女人家是会栽在性子上头的!”
孙老太太音色颤抖着,另一只手紧紧的扶着李妈妈。她年轻时更是因出身伯府而盛气凌人,却不成想吃了一辈子的哑巴亏,晚年时才一改从前脾气,变得贤良淑德起来。
“祖母说的是,”月离语气弱下来许多,“孙女这些日子太过放纵,不懂隐忍,自愿罚跪慈安堂,直至太阳落山。”
雪桃听罢,惊诧的向月离看去。汴京盛夏,午时到未时是最难熬的时辰,自家小姐这是疯了吗?
孙老太太无奈的瞧着跪得挺立的月离,连连摇头叹息:“你真是个顽固的丫头。”说罢拉开了卷帘,进了屋去。
正午的日头格外毒辣刺眼,大理石砖被烤得升起腾腾的热气。慈安堂不时有来来往往的丫头在门口进进出出,对月离视而不见。
整整半个时辰过去了,她觉得双目被阳光晃的微酸,身上的衣物因汗液贴合在皮肤上,闷热难耐。膝盖也跟着又烫又酸痛。
李妈妈出门时,特意给月离捎了一份绿豆汤,放在大理石砖块上,劝道:“六丫头,您若是跪坏了身子,可是又要牵动老太太,还是请回吧。”
月离直视前方,目光坚定:“李妈妈不必担心,我身子骨结实,棍棒打都没打死,自然是跪不坏。”
李妈妈听罢,心中有些难受,默默的进了堂。
慈安堂内的孙老太太,在乌梨木桌上的香炉内焚起檀香,又提起紫檀木笔杆子,正练字修心。
李妈妈帮老太太盛了一碗冰放在桌角,道:“老祖宗,六丫头还在门口跪着呢,这大热天儿,中暑了可怎么好。”
“也好,也好,”老太太微微点头,“正好可以先磨磨她的性子。”
“点茶,习字,插花,找宫中嬷嬷教规矩礼数,都能磨性子,为何非要出罚跪这样不见效又伤身子的下策呢。”
“我没要罚她,你瞧她听吗?”孙老太太抬头瞅了瞅李妈妈,短促的笑了一声,“这个不懂变通的直肠子,是该好好调教调教。”
这丫头的张狂是有资本的。孙老太太虽对外称月离固执,却早已明白了她的意图。凭借她的聪颖机智,足矣解决目前所有棘手的难题。
李妈妈从老太太还是闺中女儿的时候就服侍她,最懂得老太太:“那您打算如何调教六丫头?”
老祖宗一看就是在这丫头身上动了心思。
孙老太太微微一笑:“她天生丽质,资质聪颖,出身在尚书府,还颇有我当年的风范,你说怎么调教?”
李妈妈一时间便全明白了。
酉时已过,夜幕将至。孙府的莲花池旁泛起了篝火。天气闷热,慈安堂却是习习的凉风。
月离回头看了看跪得疲惫不堪的雪桃,只好驻着地面,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膝盖一阵疼痛,双目眩晕,又坚持着扶起了雪桃,把那碗绿豆汤给她喝了下去。
主仆二人一路上磕磕绊绊,相互扶持着向凝语阁的方向走去。
“姑娘,”雪桃不解的问,“本来错就不在您,您为何还要自讨苦吃啊!”
“我哪里是自讨苦吃呢,”月离道,“如今五姐姐好好的婚事失了,她固然是自作自受,可她在闺中娇惯多年,早习惯了让别人顶罪,她们母女二人,能轻易放过我?”
雪桃这才恍然大悟,暗自佩服自家姑娘:“于是,您便故意闹出大动静来,假戏真做,跪了这几个时辰,让府里传遍此事,好让大夫人和五丫头手下留情?”
“不仅如此。若我不跪,外边便会传老太太偏心,对我们祖孙二人都不利,”月离冷笑了一声,“祖母说的对,我从前性子太强势了些,谁欺负我,我便要加倍奉还回去,却忘了懂得忍耐的人才称得上厉害。”
雪桃点了点头。
“我跪这几个时辰,不白跪。不仅仅要跪给张氏看,也要跪给赵姨娘看,更要跪给祖母看。我要让祖母知道,我是一块能琢磨的璞玉。”
月离奋力的挪动着脚步,心中有了定数。
也许接近祖母是找到证据的最好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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