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五辆素朴且精致的马车从昌乐出发,三十军士从旁护佑。淑节端坐在第二辆马车内,车内有两个婆子伺候着。淑节为奴,穿姑娘的服饰本就属僭越,所以并无华贵的饰物。
车队出了杞国十余里,便来到莒地,有先锋军士拿着国书并两坛杞国酒向莒国国君致意,莒国并未阻拦。可屈府军士还是万分警戒,果然当走到莒国山路之上时,从两侧山中冲出一支队伍,三十余人,都是淮夷装扮,一场厮杀,屈府打退了淮夷人,但也折损一半的军士。淑节在马车内看得一清二楚,吓得浑身战栗,还是两个婆子不住安慰,说:“姑娘若是以后在屈府,是断不可怕打打杀杀的。以前安歌姑娘虽不习武功,但见到打架不怕反喜。”
淑节不断地提醒自己:“我是屈府的姑娘,我将要摆脱奴籍,成为真正的屈府姑娘。”恰在此时,一只手按在马车车窗上,血染过来,由浅红变成深红,淑节不及尖叫,马车就横冲出来,车上颠簸不已,淑节只听到自己的牙齿不停撞击,自己所幸埋头在一个婆子的怀里。
昏昏沉沉,一个婆子说:“姑娘,抬头吧,到鲁国的驿站了。”
淑节坐在座位上,竟动弹不得。淑节幼年便得姜隰爱护,生活在花园中,衣食无忧,无人苛责,也从未踏出这府中半步。军士演练的呼和声常常传到淑节的耳朵里,但和这种刀剑刺入人体的声音大不相同。
婆子们摇摇头,将淑节罩了大披风,背在身上。
到了驿馆,婆子们伺候淑节喝了热水,并洗漱换洗衣服,让她早早休息。第二日再看淑节,脸上无悲无喜,婆子们这才让军士到季氏门前递了帖子。季氏门人拿了帖子见了主人,半晌才转了出来,说请明日午后见。
第二日午后,淑节穿着安歌生前的衣衫,见到堂前的少主,这少主正是安歌所见季公子的儿子,衣饰华贵,气度非凡。一时有些惊慌,便跪于地上,说:“屈家奴婢拜见季公子。”
少主并没有让淑节站起,而是高傲地说:“不知屈府有何事?”
淑节战战兢兢地拿出季氏玉佩,少主眼角扫一眼,随即说:“请这位姑娘就坐。”
由小奴将淑节引到一下首的几案之上,斟了热茶。
少主眼望着那块玉佩说:“这是家父的随身之物,我知道在屈府的安歌姑娘手中,安歌姑娘真是可惜了,韶华夭逝,父亲和几位姬妾都很伤心。”
淑节不知哪来的勇气,不再拘谨,朗声说:“奴是屈府的家生奴仆,曾在奴人口中听闻先姑娘的只言片语,心中也着实喜欢先姑娘的爽朗。今日奴在来往贵府路上的遭遇更使奴惭愧,觉得自己举止甚至不配为将军府的奴。”
少主这时才仔细打量淑节,身材窈窕,皮肤白皙,细眉大眼,带着女子的秀美。少主说:“安歌姑娘手酿的酒我府上只剩一坛,是先父嘱咐只能在祭祀时用。姑娘来得正好,可将你带来的美酒呈上。”
美酒被搬上来,刚打开酒坛,便是香气四溢。倒在碗里,酒浆透明,但能挂在酒杯之上,少主缓缓喝一口,醇厚浓郁,高声称赞:“果是好酒。姑娘,你今日来此有何见教?”
淑节连忙起身,在堂前作揖说:“奴不敢欺瞒少主,屈将军府想借地一用。”
少主听闻借地,眉头一皱,说:“愿听其详。”
淑节便一五一十地说来,少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问:“我是曾听闻杞国的姒夫子能同天语,知大道,可这话有些无稽。这皇皇天地,怎会突降大石?”
淑节说:“现下愿少主借鲁国西北荒山两个时辰。”
少主微笑说:“借地恐不是人臣能决,这必得鲁王首肯。”
淑节说:“将军府也背了美酒,并豹裘,只望少主能代为献上。”
少主说:“我定不会辜负杞国的心意。不过,我想问,屈府的宣容姑娘可还安好?”
淑节敛眉说:“托少主记挂,姑娘安好,只是现下不知踪迹。”
少主问:“听闻多国公子求娶贵府的宣容姑娘,可有此事?”
淑节点点头,少主又问:“不知屈夫人有意将姑娘许配哪国公子。”
淑节说:“奴并不知道主人家的事,但奴清楚,屈老夫人想招赘婿。”
少主轻轻说一句:“这恐不是屈老夫人能决定的。”
待淑节走出季氏府院,突然竟起了一身的汗水,手心也是粘腻不堪。
两日后淑节拿着少主手书回到营中,姜隰看到淑节走进营帐一刹那,眼眶就红透了。
五日后,楚军接到杞国战书,约战于鲁国和杞国接壤的西北荒山,夏南听闻,心下纳罕:“这姜隰只是鲁国王室的庶女,一个下等宫女所生,竟能借鲁国土地征伐?”
楚军却不听夏南的阻谏,执意要去,楚军尽管在对杞国战争并不顺利,但不阻碍她的野心,小小的杞国,不过三十几个县邑罢了,都不够塞牙缝的,占领鲁国西北的荒山,再一步步蚕食侵吞,灭杞灭莒灭鲁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五日后,冬至后的第二天,午后天气响晴响晴,楚国军士报,杞国战车已经开赴荒山,尘土肆意,楚将率领战车前往,等到达,发现杞国仅有五辆战车,人马都带着沉重盔甲,楚将问:“为何只有这几辆战车?”
一个消瘦得在风中发抖的中年汉子说:“还不到决战之时,也就没那么急着列阵。”
和楚国将领并辔而立的夏南轻蔑问:“是否在等鲁国的援兵?”
汉子回答:“此战绝无任何援兵,如若非说有,那便是老天。”
姜隰和淑节在帐外望着天,苦苦求。巫女们围着火坛跳着干戚之舞,祈求国顺民安。
荒山的楚军仰天大笑,汉子抬头不住看着天说:“好像还有半个时辰才是开战之时,容我退后三里喝点杞国屈府的好酒,酒后厮杀才酣畅。”
楚军随即有人喊:“可否也给两坛。”
汉子随即让军士送上两坛美酒,然后又打开一坛,将整坛美酒洒于地,喊:“无尘在此祭天啦。”
听到无尘这个名字,楚将和夏南都心头一阵,面面相觑,不敢置信,眼前的男子全不像二十五年前刀剑快如影疾如风名满天下的刺客,一个越国王室的浪荡王子,在他的脸上都是憔悴,他的身上有着落寞,他的身影透着沧桑。他俩就看着无尘坐着马车往后退,边退边打开一坛酒。这时天突然像被人拉下了大幕,一下子就暗了,楚国军士惊慌,明明刚刚过了午后,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子夜。楚国将军连忙说:“点火把。”
军士们手忙脚乱点起十余支火把,再看无尘五六辆战车还在,只是拉车的马和车内的人不见了,夏南觉得不好,纵马追去。
只见一个巨石从天而降,坠落的一刹那天空又亮如白昼,火光翻滚,巨石并没能砸入楚军中,但碎石片四溅,火花四射,马惊人慌,马匹四处乱跑,军士颠下马来,被马踩踏而死,被车碾压而死,大约两个时辰,火熄灭了,人声也没了。
夏南劫难中并没有死,只因他看见无尘缓慢撤退,纵马追了过去,并偷袭了无尘,无尘拼劲全力躲了过去,却昏迷了过去。夏南本想赶尽杀绝,忽然巨石带着火光砸向地面,不觉呆在原地,然后身后便是人嘶马鸣,回过神,拉着无尘的马车已经绝尘而去。
季氏府邸,天黑的一刹那,少主从中堂跑于庭院中央,只见一个很大的火球,如同大大的流星从天际划过,嘴中喃喃说:“天底下竟有姒夫子这样的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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