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母开门进来的那一刻，眉头紧锁，一脸愁云。在刚才过来的路上，她本来担心着自家三姑娘的火爆脾气一上来，这女婿陆大伟肯定又要饿死在沙发上了，赶明儿不又哭着去找他妈了。

只要老四有半点风吹草动，她这两条老腿就算是白天奔波的再累，夜里也能做到健步如飞，大女儿斯晓梅一进家门接班，她几乎是踩着风火轮来探查敌情了，她琢磨着不行的话，再去批发市场买点兔子肉给卢大伟吃吃。

这次三闺女家里倒并没有那种满目狼藉的火药味。斯母听见卧室里女儿娓娓动听的声音，她正在给逗逗读睡前故事。女婿陆大伟呢，正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地看手机，看她进来，立马就打了一个招呼：

“妈，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休息？”

这话问的，她这个当娘的怎么睡的着？斯母听着女婿的口气很平和，这两口子看来并没有闹得不可开交，一时松了口气。好不容易省下两个钱来，也不能都给这陆大伟买了兔子肉呢。

斯母走近餐桌，看青花瓷盘底凝固着酱汁，酱汁上面只有吃剩的猪骨头了。还好，今天她的三姑娘下厨了，而且做了陆大伟爱吃的红烧排骨。

她忽然又想到侄女斯玉环，一时觉得大老远买兔子肉，也算是爱女爱的走火入魔了。说不定就是这一盘红烧排骨起了作用。其实闺女也跟她说过好多次，这陆大伟就喜欢吃肉，何必又专门弄兔子肉这种药膳。

“你们年轻人就喜欢吃红烧的，妈就觉得这黑乎乎的浑身不舒服。也多亏有晓慧，啥都不忌讳。”

斯母跟女婿寒暄着，把餐桌的盘子和碗碟都收到厨房的洗碗池里，陆大伟听见冲水的声音，几分钟后斯母便擦手边出了厨房。

“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帮着带聪聪，大伟。你晓梅姐现在日子过得难，有你们帮衬着就好多了。”

斯母说着，这眼眶就湿了起来。五个儿女都是她的心头爱，自打大姑娘拿了离婚证，她面上总是风淡云轻的，心里却一片焦虑。这人的寿数都有限，她帮扶不了闺女一辈子，还是盼着她找个合得来的伴儿，这下半辈子有个相互扶持的，当娘的也就放心了。

“妈，都是自家人，应该的，您赶快回去歇着吧。”陆大伟一直都清楚，虽说丈母娘不上班，可她依旧转的像个陀螺，整天日理万机，不比哪个上班族轻松。

“大伟，你们单位要是有年龄跟你晓梅姐差不多的，你帮着操心操心，给牵个线。”

虽说大姨子条件很好，但毕竟是带着儿子的单亲妈妈，他又不可能四处去打听，单位的哪位男士离异了，这个说媒的事还真难办。不过，丈母娘既然提了，也是为长辈分忧，他只有点点头了。

斯母又一脸笑意盈盈，人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推开门说了一句：…

“哄逗逗睡觉吧，别熬了，商量好了没，明天还去幼儿园吗？”

“妈妈，你不是答应我了吗？逗逗不要去幼儿园了。”

逗逗可怜巴巴地摇着妈妈的胳膊，小小的她不愿意再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

“让姥姥走，让姥姥走。”她的大眼睛里有忽闪起泪花。

看逗逗那个小表情，斯母回头冲女婿打了一句哈哈：

“大伟，你听你这好闺女，老话说什么来着，外甥是狗，吃了就走。”

陆大伟不禁随着丈母娘笑起来，应了一句：

“小孩都精这呢。只要她妈在家里，跟谁也不是一条心了。”

“你来做什么，咱俩打今天起断绝母女关系了。你不用再为我操碎什么心了，你也犯不着。”

冷不防，斯晓慧板着脸，头一下也不抬，直接下了逐妈令，在女婿面前，亲妈这个当岳母的真是葛皇，她看得真是够够的，整天奉承着陆大伟不知道自己是老几。

“大伟你瞧瞧，她这二憨，跟我还断绝关系，她要是钻了牛角尖，八匹野马也拉不回来。”

斯母嘴里轻轻叹了一声，转身从卧室出来，倚靠在门口，跟女婿唠起了磕来。

“下午听晓慧说，逗逗在幼儿园被老师摁在凳子上。当时我那个泪掉的就啪嗒啪嗒的。要说咱孩子也不是身娇肉贵的，但她们对孩子这样，也不能由着她们。这当娘的有哪个不心疼孩子呢，驴脾气上来，好好的工作竟给直接辞了。”

又是心疼外孙女，又是嗔怒闺女辞了工，斯母说着，语气里带着些许责备，低下头去眼睑里却是一片湿润。她搓了搓眼睛，又抬起头来脸上浮起一层歉意，在她内心深处，哪个孩子顾不上，都是她这个当娘的不称职。

“你说我这边吧，整天忙着团团转，聪聪这样的情况，是我第一个不能舍的。你晓霞姐眼瞅着月份越来越大，还有个飞飞，我中午得过去照应着。这边你嫂子还打算再要一个，也就你晓华妹妹，我现在不用帮衬。”

陆大伟虽然整天在岳父母门上闷闷的，但九八五院校毕业的高材生，丈母娘的意思他听得很清楚。显然，虽然下午母女俩使劲撕了一场，倒底没搞定斯晓慧。现在看来，她言语之中，似乎在劝他成全斯晓慧的母爱之心。

他今天要是不表个态，看来是丈母娘能拽着他聊到哈欠打个不停。他还得养精蓄锐，以防明天工作再出个什么了不起的差错。

“这幼儿园是不行，我听了也很生气。妈，您也别担心了，这段时间就让晓慧在家，先带着逗逗。等明年暖和了，再考察考察有没有合适的幼儿园。”

斯母一听女婿松了口，这五花八绑的心一时畅快了许多，她脸上的表情宽慰了许多。

“大伟，咱们娘俩那么多年了，妈也不怕你不高兴，有句话必须提醒你们，这两口子老吵架，孩子的阴影可就大了去了，在外面性格脾气都文文弱弱了，容易受欺负。你们要是打算牺牲一个人在家陪孩子，就做个长远计划，不要把这日子过得磕磕碰碰的，让孩子担惊受怕。如果那样，反而不如狠了心，送她去幼儿园。”…

陆大伟嗯了一声，斯母一时觉得没嘱咐完，又说了起来：

“大伟，你也别嫌我啰嗦，这小夫妻过日子，谁家都有点坎儿。一时手头紧张点没什么，孩子长不好才是个真大事。老话说了，从小看大，三岁至老，孩子就这关键的几年。你们两个人遇上什么难事，都先商量着来，别上来就吵架。妈什么东西也不图你们的，过年过节你大哥那边给的钱都用不了。只要有妈在，等明年逗逗找到了合适的幼儿园，还是妈负责来接，你们两口子好好上班。”

斯晓慧在卧室里听着，这眼里的泪又跟房檐下的雨滴一般，啪嗒啪嗒地落下来。这是亲妈么？她就不能耐着性子，对自己也散发点慈母的温柔，总是劈头盖脸就训。

她又在心里幻想一番，要是陆大伟他亲娘有这个觉悟，人生哪能难道这个份上。陆大伟又何尝不是，心里起了阵阵水波，他所向往的，也不过是循循善诱的母爱。这一会子，仿佛他脑子里，全是他亲妈强词夺理的一面。

是的，男人要想成为大男人，真得有个肚子里能撑船的母亲。如果是个小肚鸡肠的宰相，那多半是仗着权势，兴风作浪起来。

千叮咛万嘱咐的，斯母终于放心地回去了。逗逗这一天下来，小心脏也是被刺激的一波三折。这一不小心坠落凡尘的小仙女，还是有点担心，第二天起来，妈妈会不会又送她去那个院子里关起来。哈欠连天地折腾到了十点半，才忐忑不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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