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示意宋氏给她的背后垫上枕头,凄苦的一笑,“是梦见他小时候了,公婆死的早,他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大雪天的没饭吃在雪地里吃雪充饥,大伯娘见了心疼把他带北村去了。”
刘氏便拉了小凳子坐在魏氏的床边叹了口气回忆,“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还没嫁过来呢。”
魏氏望着刘氏眼里都是歉意,“二十多年前大伯娘养了程五,如今我又要麻烦大嫂子养着程玉了。”
已经赶来的北村长辈们听了这话都心里发酸,几个年轻的媳妇站在后面悄悄的抹眼泪,不一会胡先生陪着冯春娘也到了,依稀能听到院子里外村来探望的人的叹息声。
魏氏没等刘氏答话又虚弱说话,“我都知道的,从我嫁过来的第一天程五就跟我说早年间的事。他说名义上他是大哥大嫂的族弟,其实就是当成儿子养的。就连他给我下的那五两聘礼钱都是你们俩口子给的,这小院子也是你们帮衬着盖起来的。若不是大伯老俩口和你们,他早饿死冻死在雪地里了。”
魏氏停顿了下大喘了口气,“这么多年他没个音信,没有你们一家子和北村的邻居们,我们娘俩是熬不下去的,这个情分我去了那边会好好的说给公婆和宝娃听的。我在这边身体不好,去了那边一定养好了身体,好好照顾公婆和大爷大伯娘的。”
越来越微弱并且断续的声音让刘氏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伸手摸了把眼泪让魏氏休息一会。程玉哑着嗓子求娘喝口水歇会在说,魏氏大概累极了,真的就歪着头又睡着了。
东里间里,杨桃趴在她姐姐杨梅的腿上,杨梅的怀里还搂着元真,都在听几位老太太说往年的事。
程玉的爹爹叫程家松,比元真的爹爹程泽文大了五岁,自小爹娘生病死了,族里也没个照应。元真的太爷程威自己就是孤儿,太奶梁氏又是个心善的,住在南村时还是非常照顾他的,等程家搬到了北村去,族里不允许人跟程家走的近,程家松就没了人照顾,日子过得很是凄惨。
最艰难的时候,程家松住的茅草棚子被雪压塌了,孩子连口热水喝都没了,村里只有冬奶奶会开门偷偷塞给他一些吃的。终于有一天他坚持不住,发着高烧倒在了祠堂不远处的雪窝子里。冬奶奶自身都难保了,更是背不动抱不动他,只能跑去北村求救。梁氏拉着车子把他弄回了北村一直养到了十六七岁,中间也是跟元真她爹和叔叔一起跟着元真姥爷上学的。
程家松长大后一表人才加上又认得字,梁氏给他走动了关系跟着人在外面跑了几年船攒了些银钱,在程老爹俩口子的帮助下盖了南村现在的这个院子,又娶了魏氏做媳妇。
婚后他不在跑船,在家种着辛苦攒下的钱买的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很是幸福了几年。后来村里集资要跑船强推着他出来做船头,推脱不掉就领着跑了一年,给族里赚了不少钱。
这一年不知道哪里出了水匪,四处打劫过往的船只,南村的船很不幸的被盯上洗劫一空,万幸没有一个人受伤。一群人逃回来就开始互相埋怨,最后程家松成了最大的替罪羊,被族人堵着门要钱要物还说是他勾结水匪害了村里,要拉了他去见官。
最后拿出了家里的大多数银钱又卖了不少地赔付了族人,但是族人觉得不够,还要追加一些赔偿。被逼无奈的程家松便跟着人出远程跑船,那样赚的多,应该很快能够还上族里的赔偿款。他把老婆孩子托付给了大哥大嫂,又安排好娘几个的生活,便背个包袱离开了。
开始时家里收到不少他托人带回来的银钱,把族里的赔偿都还上了。就盼着他回来一家人团聚时,传来消息说他的船出事了,船上的人都死了,船都沉了,就算见不到尸首他也肯定活不了了。程老爹带着程泽文四处去打听了几个月也没任何消息,只好回来家等着。这也是魏氏宁愿在南村受欺负也坚决不愿意离开家的原因,备受离别痛苦的她特别害怕丈夫回来第一时间找不到自己会出什么差错。
再后来就发生了宝娃溺死的事,魏氏从那以后就病了,一直也不见好,看了许多大夫都摇头说只能静养,心病还需心药医这类的,只能是让她长年吃药扛着。
不一会周边的几个大姓的族老都派人来看望,板凳不够,大家也没人摘理,或三个一群,或五个一堆的聚在屋里或者院子里悄悄的议论。郭里长一家带着几位郭氏后生也来了,看着这满院子惨戚戚的样子连连叹气,问程泽武有什么要帮忙的。
听见外面有妇人的哭泣声和劝解声,原来是冬奶奶让老实叔扶着要见弟妹最后一面,冯老太太和樊老太太正劝着她。
刘氏忙迎了上去,攥着老妯娌的手小声问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族里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看着呢,让她赶紧回去。
冬奶奶却异常坚定的摇了摇头,“我怕了半辈子了,现在都黄土埋脖子了,送送妯娌这点子事谁还能把我也扔南程河里淹死不成。”
屋里又喊五婶子醒了要说话,刘氏也无法再劝老妯娌回去,只好扶着她也去了堂屋。
冬奶奶握着魏氏的手跟她说了几句话,魏氏已经大喘气了。刘氏上来问她可有什么话交代,只要能办到的都会给她办了。
魏氏轻轻的摇了摇头,想了想伸出颤抖的手把女儿往程家老俩口身边推了下,短短续续的嘱咐,“玉丫头交给大哥大嫂,又有她几个哥哥嫂子,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她以后的婚嫁还请大哥大嫂给安排好,不求大富大贵,人好就行了,千万不能让夫妻俩分开,否则生死都不知道。”
刘氏搂着程玉哭的说不出话,只是不停的点头,程老爹红着眼睛说会好好教养闺女的,只要有自己一口吃的就不会少了闺女的,宋氏是长媳这种事情程泽文不在她自然要表态,跪在了床边说哥哥嫂子们一定会照顾好程玉的,程泽裕也跟着跪在床边让五婶子放心。
元真一直呆呆的,怕她被吓到,杨梅带着她去灶房烧水,一锅水刚烧好,就听堂屋里一片哭声中掺杂着程玉大声重复的哭喊娘,你别丢下我的声音。杨梅拿着水瓢站在灶房门口怎么也动不了步了,元真忙往堂屋跑,还没到门口就被元双拉住,手脚忙乱的给她穿孝衣,挡风的门帘子被取了下来,马二媳妇和杨贵媳妇架着哭昏过去了的程玉,杨桃抹着眼泪拿了孝衣给程玉往身上套,程睿在帮看到大家在哭自己也眨巴眨巴眼睛要哭的元月穿孝衣,满院子都是悲鸣声。
魏氏的父母早死在逃荒的路上了,唯一的弟弟也下落不明了。她的亲叔叔收了程家松的五两聘礼急匆匆的丢下她一人,带着全家往北走了。早就没了娘家人,也就没了太多的讲究。她穿着整齐簇新的寿衣,留下了对没能看着女儿长大成人的遗憾走了。失去母亲的程玉嗓子早哭哑了,孝衣的映衬下脸白的吓人,跪在灵堂里木讷的给来人回礼,程泽裕和程睿充当了孝子孝孙也跪在那里。
魏氏的去世对程家人是很大的打击,很多村邻也异常的伤心,冬奶奶尤甚,坐在地上哭到昏厥过去,大概是物伤其类吧,从魏氏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受过的苦,任谁劝也不愿意离开,好不容易缓和了也是呆呆的坐着一句话都不说。
冯老太太也是悲伤的不行,在东里间拉着马老太太的手悄声说自己让冯春娘再走一步是对的,否则这么孤苦伶仃的该怎么办?说着就掩面大哭起来了。马老太太就帮她顺着气,连声安慰不会的,五弟妹这是特殊情况,程五那个狠心的也不知道哪去了。
冯春娘却没有大哭,就是坐在麦草垫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地方不停的流泪,任冯春拿个手帕给她擦着眼泪,胡先生陪坐在旁边安慰她都不起作用。
宋氏和郭氏也是两眼红肿强打精神,还有很多的活需要她们去做。这种红白喜事最是费神可也最历练人,趁着有经验的长辈们指导要迅速的上手学着做。
看着升起来的白色幡球,门框上的白布,元真昏沉沉了几天,那一世的父母是否也给她办了这样的葬礼?灵堂里是否摆放着她喜欢的鲜花,遗像呢?拿了哪张照片做了遗像?白发人送黑发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该是多么的悲痛。她被元双牵着机动的帮着大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直到听见在外面负责接待客人的杨贵来说合庆府柳家的四少爷来了,马车停在了东西大路上,让家里快拿孝布过去,柳少爷要执晚辈礼。
元真看着从灵堂里走出来的三叔忙小跑着紧跟了上去压低嗓子,“就是合伙做了几次生意,他怎么还真的要跟我们结通家之好啊?”
人多嘈杂,程泽裕来得不及解释,只让侄女回灵堂去陪着程玉,外面人多别在有人抬东西磕到她。看着三叔被郭里长拉着急匆匆的脚步,元真无奈的叹口气回灵堂了。
元双注意到了妹妹跟三叔,过来跪在旁边小声解释,“也不是柳家一家来给五奶奶执礼的,县南和县西的几家富户都派了管事的来,毕竟三叔是咱们临州秀才试的第一名,只是你前两天精神不好没注意而已。不过这柳家少爷的名头太大了,今儿他们来了,明天肯定又会有一批闻风而动的人来。”
来都来了,来了就没有赶出去的理,元真纠结了一下也就算了。说话间柳承继在程老爹和程泽裕的带领下来到了灵堂行礼,看着跪在那被人扶着还摇摇欲坠的程玉愣了一下,劝了句程姑娘节哀,又安慰了程家人一番就说还有事要告辞。
正好家里此刻也没办法招待这样的贵客,象征性的挽留了一下就算了。柳承继匆匆的来,匆匆的走,程家人此时心烦意乱也没有深思,到是第二天县里的各家商铺听说柳家少爷亲临了程秀才家的丧礼都纷纷的跑来凑热闹随礼,让程家忙了个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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