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逊将两人面前的酒盏倒满，而后举杯相邀道，“日后若是有幸再会，老哥我一定——”

话声戛然而止，季逊和方亦几乎不分先后地抬头。

两人的目光越过食肆的封顶望向天外，像是警觉的灵兽察觉到风暴过境之兆，在辨认判断是否会危及自身。

而在他们之前，更先一步做出反应的，竟是看似木讷呆愣的虎头儿——不仅瞳孔如同兽类一般变得尖细竖立，外放的气场也仿佛感觉到危险而浑身炸毛的猫兽。

在更多异状从虎头儿身上暴露之前，回神的季逊猛然扣住侄儿的手臂，枷锁状的禁制令纹，从两条手臂连接处一闪而过。

方亦眉头微皱，瞬息犹豫之后，翻手炸开了一张雷暴符箓。

电光璀璨，将周围那些隐隐生出疑惑、触探过来的感知全都挡了开去。

“可恶！那该死的奸商，居然拿这等劣质符箓骗我！‘令咒’设置得如此不稳当，简直是草菅人命……咳咳咳，你、你们没事吧？”

一片狼藉的破碎桌椅残骸中，方亦打理着被饭汤酒菜弄脏的衣物，先是愤恨地骂了一通后，又用可怜兮兮的无辜口吻，向对面状况同样“惨烈”的叔侄二人问道。

“……咳，年轻人……年轻人阅历浅，上当受骗也、也无可厚非……幸好这劣质符箓威力不强，又有兽笼栖所的法阵压制着……”

季逊虽然迅速领会到方亦的遮掩意图，但目光中流露的，却是差点没能克制住本能反应所激荡起的杀念余波，还有因这年轻人过分敏锐的知机、以及果决到不合常理的敏捷应对，所勾起的惊疑警惕之情，乃致于言语举止配合起来显得颇有些僵硬别扭。

好在三人满身污秽的样子足够可怜可笑，落在旁人眼中显然生不出威胁，也就不至于过度探究，倒是粗暴地把虎头儿那一刹那失控的迹象抹去了。

过了片刻，食肆的侍者战战兢兢地过来，小心问了几句话，试探这三个混人是否故意来找茬，在方亦诚恳地自承过错、又表明愿意赔付一应损失后，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随后，那侍者温言叮嘱了好一阵：千万别再动用什么仙术手段，若是法力波动太过强烈，触及兽笼栖所防御法阵及守备宝具应激而发的界限，那可不会再留有缓冲余地。

方亦和季逊点头应允，又心不在焉地顺从侍者的引导，换了一张桌子。

重新落座后，方亦和季逊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对刚刚的事保持了沉默，而后又都陷入凝神专注的状态，试图更清晰地感知辨认那越发临近的……“庞然大物”。

渐渐地，虎头儿被季逊压制而难显的焦躁不安消失，转变为了瑟缩匿迹的沉寂无声，像是头悄然躲入隐蔽树丛间的猛虎，正潜伏爪牙忍受。

当方亦发现寻常的“知机”再也无法抓到虎头儿的气息时，食肆内的其余人群，终于后知后觉地、陆续捕捉到了那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而原本萦绕整间栖所食肆的声响，也像是被某种诡异的妖物缓缓蚕食殆尽。

到某个片刻，就连那些毫无修炼根底、不谙“知机”之道的栖所侍者也心有所感，不自觉地停下手头的活，整个食肆内的温度像是被猛地抽空、陷入了冻结状态。

“怎、怎么回事？你觉没觉着，忽然有些堵得慌？”一名正打扫方亦和季逊所留下那堆狼藉的侍者，小心翼翼、眨巴着眼睛向身边帮忙的同伴问道。

他的同伴缩了缩脖子，回应道：“是有那么点……大概是这阵子太累了。行了，别在那愣着，快干活吧。小心掌柜的扣你工钱。”

两人浑然不知，正是自己这不明就里的小声嘀咕，竟在那层令知觉敏锐、高高在上的修者们都噤若寒蝉的压抑帷幕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因他们这无意之举，得了喘息空间的人群突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口水吞咽声。

像是被解除了冰封、受到封堵的五感猛然畅通。

有若突如其来、闯入他们耳中的，是一阵节奏鲜明的齐整脚步声，伴随着金铁交击般的闷响，化作沉重的威势镇压在众人的胸口处，让人透不过气来。

那声响分明已经到了近处，正朝这食肆而来！他们之前竟然毫无所觉！

有人忍不住呢喃道：“好强的威压震慑之气，得将‘兵道阵列之术’演练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是啊！能有这般渊渟岳峙的气势，乃至镇压一方灵气流淌，令我等修士法源运转不畅、神识知觉都陷入凝滞……”

另外一人带着些许战栗断然道，“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支天下强兵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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