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亦三人由那陆工头领着、避开甲板的拥堵处,从边缘较为冷僻的路线绕行。
陆工头将声音稍稍压低,而后才凝重说道:“……我们东家这边的货流出问题,已经有一阵子了。今年早些时候,上游供货的那些商户就对东家常收的货物品类连续抬了两回出货价,东家再三打点没见效,终究忍了下来。可谁知道,最近下游收货的那些商户,居然也开始异口同声打压收购价……”
“嗯?莫不是……得罪人了?”刘老大问,话里指的自然不是普通人物。
“唉,也没准……但东家更怕的是,这行当越来越容不下善心了。”陆工头叹道。
方亦听到这,忍不住嘴贱插了句:“呵?行商又不是行善,这担忧未免有趣了些?”
虽然口气谈不上太欠揍,可讥讽的意味却撇不干净。
那陆姓工头面上当即带上了恼怒之色,狠狠地打量方亦一眼,语调不快地向刘老大和马师匠问道:“倒不知这位小兄弟是……?”
“这小子……”刘老大愣了愣,一时语塞。
马师匠也呆滞了片刻,但很快回神过来道:“此子乃老夫的故交之后,年轻人才学技艺倒是不差,故而……性子不羁、言语轻狂了些,但并无冒犯之心,陆工头切莫见怪。”
而后又转头认真地对方亦道:“王船主数十年如一日,费心维持偏远航线、为穷乡僻壤之地输送必要物资。虽为商贾,但仁义积善落在实处,大大胜过那些只靠言语济世的浮名君子。方小友,此事确是你的不对了。”
旁边的刘老大也补充道:“这姓王的胖子礼事佛门古义,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于某些方面行事,确实算得上有担当、有坚持,令人不得不服。旁人唤他作肥头陀,倒并不全是打趣,就我平生所见,属他最有功德佛相。”
方亦见两人言语中维护之意诚挚,便也为自己的嘴欠反省了一番,而后郑重向那陆工头赔礼道:“晚辈素来散漫、行事不太讲究,方才言语有失,陆工头,还望不要怪罪。”
陆工头看出刘老大和马师匠对方亦的态度不太寻常,又见年轻人的认错姿态恳切,自然不会揪着不放,点头道:“罢了,无心之过、情有可原。”
随即又叹道:“唉,其实我也是为东家不平,胸中怨怒积累多了些……东家他素来不愿以次充好、用劣等货品坑骗那些贫苦百姓,可谁想,这行当中人自己想赚昧良心钱也就罢了,竟连旁人清白做事也容不下……我们这艘龟船往日奔波劳苦,获利尚且不多,如今这形势,上游下游的商户联合发难。要么与之同流合污,要么就只能做赔本买卖,真是……”
刘老大点了点头,沉吟道:“所以,那胖子不甘受人牵绊,就想另辟出路?可这般收售杂货的方式……麻烦可不少呀。”
那陆工头苦笑道:“谁说不是呢?可东家他发了狠,说是要迎难而上,这不……砸下生平积蓄,先是雇用了些行商,又请了位专门负责品鉴的师匠,正好生招待呢。”
马师匠认同道:“不错,杂流货品良莠不齐,若王船主执意如此另辟蹊径,专门负责品鉴的师匠必不可少。”
此时,众人已经从甲板边缘的偏僻处绕过,走到通往下层的阶梯前。
交谈之间,陆工头当先走下阶梯,刘老大和马师匠也已迈步跟上,而流连在最后的方亦却突然止住了脚步……
“咦?”方亦皱了皱眉、转过身。
仔细进行辨认之后,他确定了自己的嗅觉和感知都没有出错,附近有一股……味道浓郁的血腥灵气,而随之而来的喧哗议论声也提供了佐证——
“什么味道?你们闻到没?”
“好像……好像是腐坏的带血肉块?”
“嘿,兄台什么来头啊,有经验?”
“管它是啥,谁弄的赶紧收起来,别恶心人。”
“该不会是故意来砸场子的吧?”
“在那边……那对爷孙俩,味道从他们那来的。”
群情激愤之下,“罪魁祸首”很快就被挖了出来。
在甲板的某个角落,一位带着六七岁孙子的花甲老人,面对众人的指点议论,正略显局促地把身前刚刚摊开的一叠皮子,重新收拢放回到篾筐里。
收到最后几张的时候,老人注意到小孙子乖巧帮忙的样子,动作忽然顿了顿、而后将已经靠近篾筐的手又缓缓挪了回来,重新放到甲板上。
面对孙子投来的疑惑目光,老人慈祥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安抚了句什么,接着从怀里取出干粮给他。那孩子执拗地掰下大半充作干粮的烙饼,递回去给爷爷,在老人无奈接过后,这才在旁边听话地坐下,安安静静的模样。
“怎么不继续收了?那味道都快把我熏晕过去了。”
“是啊,剩个几张干什么……难不成是打算在这叫卖?”
似乎是听到了又泛起的不满议论,那名老人抬眼扫了圈甲板上的人群,目光变得沉稳厚重起来,而后只听——
“上好的……上好的皮子,按照祖传手段剥下来的,诸位都请来看一眼叻。”老人极其生疏地叫卖起来。
人群错愕一下,随即翻起不和谐的斥责回应声响,大多抱着的是嫌恶的心态。
“喂!我说老家伙你来错地方了吧?这里不是做小买卖的市集。”有人语气恶劣地喊道。
老人瞥他一眼,硬气道:“怎么不是?小老头我特意问过的,这艘船就收量小的杂货。”
见话被顶了回来,那喊话者大感恼火,口吻越发不善道:“老头,你再孤陋寡闻也该有个度吧。好好看看,这可是飞渡云天的仙家宝船。谁闲得没事、能要你那些破烂的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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