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燕匆匆忙忙闯进谢则灵的院子时,则灵正气定神闲地喝茶。
“都是副尉了,怎么还这么毛躁?”
谢则燕进屋就问:“六哥,你私入贺兰府后宅,私会未婚妻了?”谢则灵略皱了皱眉:“私会?从前我时常往贺兰府跑也没什么,定了亲反而麻烦,都不能好好见面。我并非私入后宅,我说我的猫跑了,管家让我进去找的。”
谢则燕憋下一肚子的话,坐下道:“我给贺兰新说了,贺兰容保自称仗着他的关系抢了我的人,又提了几句他猥亵幼女,大败国学求学之风。还说祭酒与我交好,暗中也知道此事。贺兰新几句话就和容保划清界限,我从他口中边哄边逼得他亲口承认了一句他只是借钱助侄子容保读书,并非养育之恩。可贺兰容保那边,六哥亲自谋划吗?”谢则灵道:“学识再好,人品不端也不过是大周之蠹。贺兰家得个国子监的学额本就不容易,容保占着这个学额,贺兰新嫡系一只便难有可能再送人进去。”
则燕坏笑道:“六哥竟然已经替妻弟做考虑了吗?”仿佛被戳破心事,则灵脸上难得地有一抹窘色,很快又恢复了淡然模样:“我只是在为阿修设想。他以后再不能上战场了,也不可再让他消极度日下去,他父亲贺兰大人本就是博学之士,他好好读书入仕也是继承父亲衣钵。”
则燕有些猜疑:“容修大哥吗?可是,国子监也从来过坐四轮车的学生啊。”则灵淡淡一笑,没有把则燕的怀疑放在心上:“不过是旁人身残志短的成见罢了。没有先例便自创一例。如今阿修虽然低沉,但即使坐在四轮车上,他的心智和才华也高处寻常人百倍。”
则燕笑道:“六哥对容修大哥有知己之情。”则灵也一笑,只是多了愁苦的意味:“知己之情不假,但他膑骨残碎不能行却也是因我当年判断失误,逼他进攻。我们都知道会有诈,但我信他能将计就计,反客为主,他确实也做到了,可惜我没料想到他从此——罢了。也是那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作战的代价是活生生的战士。身为主帅,我对阿修有知己之情,也有不恤之责。身为兄弟,他怨我,我不怪他。”
则燕想到从前明贤说的,父亲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同意了她与六哥的婚事。于是问道:“父亲同意六哥与贺兰氏的结姻,是因为有愧于贺兰长子么?”
则灵拿起钳子推灭了茶炉里的银炭,不答是否,只道:“这桩婚事,是我亲自求来的。”
贺兰容保应邀来见谢家十三公子谢则弘。则弘不过十五六岁,生性好玩,不爱经书,时常与世家年轻公子为伴,在长安城里寻欢取乐。
贺兰容保虽然拘着读书人的身份,见了则弘还是行了一礼,道:“见过祥琳兄!”则弘未还礼而是一把把他拉到座上:“容保哥哥不要同我多礼,我请你来是要问你事的。”
身边人连忙为贺兰容保斟酒,盏中桂花酿醇香迷人,容保不饮而醉。“祥琳兄有何事差遣?”则弘一脸孩子气,性子也天真,直话直说:“我听说容保哥哥府里收了个孩子,不巧那孩子被卖给我十一哥啦?”
“这——”容保面色为难,见则弘并没有取笑意,也只好尴尬承认。
则弘把手中折扇收下搁在桌上,道:“我家同容保哥哥的世伯有婚亲,我听说贺兰世伯资助哥哥上学,又是我六哥哥未来的岳丈,似乎已经和十一哥通了气,要教训容保哥哥一番呢。”这事儿容保不曾听说,闻言问道:“祥琳兄此话当真?”
“哪里有假?”则弘笑道,“我何必说些假话来哄哥哥?”说完潇洒举盏喝了口桂花酿。放下酒盏,则弘才发现容保的目光,为自己的失礼不好意思似的回敬了容保一杯。容保并不在意他独自饮酒,只是在盘算着其他事。则弘一眼清明,只让人能看透心事的样子,容保也没疑心过这个小公子。
则弘又道:“我最不喜欢他们大人这一套。说白了,容保哥哥有才华,我喜欢哥哥,不想哥哥因为当年收了些学费而今要受制于他人。则弘这话僭越了,贺兰大人是哥哥的世伯,哥哥自然该感激他。可是则弘对哥哥快口直肠,哥哥莫怪。”容保虽然从前同则弘不曾亲近往来,听他如此说,只笑道:“愚兄家境平凡,当年确有世伯慷慨解囊才得以入学国子监。”
则弘亲切握着容保的手,道:“哥哥,则弘有个蠢念头求你,哥哥听不听?”容保自然道:“祥琳请讲。”
“我最不爱念书,与哥哥你天资聪颖又腹有诗书不同。我父亲对我并无厚望,但也希望我能近朱者赤,则弘别的本事没有,但想为哥哥上学生活资助一二。日后以哥哥的才情,必定是大周数一数二的文生,则弘但愿附庸风雅,日后能时常与哥哥进出,也好圆我父亲见我亲近贤达的心愿。”则弘真诚道。
“这——”容保视金钱如粪土装久了,免不得此刻要推脱一番。则弘见他推脱,便又哄着骗着说了许多容保好话。小狐狸似的眼睛一眯,则弘又道:“哥哥性子高洁,本不爱银钱,是则弘俗气冒犯了哥哥。可是哥哥索性封一笔银子还给贺兰大人,以后你我兄弟互相扶持,自由来去岂不痛快?再说我十一哥最听六哥哥的,六哥哥素来又最疼我,我一句话六哥哥事儿忙,不多问就会让十一哥松口,不再因些小事追究容保哥哥。哥哥安心读书,日后再有什么麻烦不痛快,只交给则弘去办。”
如此一个亲近谢氏的好机会,容保确实动心,一来有了个富贵倚仗,二来少了与谢则燕这位名门将官的纠缠。容保心下想,不过是把从前贺兰新送自己读书、立户的钱还回去,向谢则弘示个好,也成全自己的清白风骨,倒是划得来,毕竟贺兰新在自己身上消耗许多,不止这些面上的银钱。容保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答应了下来日后受则弘资助,更表明自己想拜入谢太傅门下的心思。则弘不知装傻还是幼稚,没有答应下来,只道:“好说好说。”便拉着容保喝酒,临走前还把自己那把名家题字的折扇送给贺兰容保。
贺兰容保醉醺醺地坐着谢则弘派的轿辇回府,进了屋就大喊要笔墨:“速——速速让我就修书一封——直,直递光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