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算不上高级的西餐厅。

位于闹市区的二楼，此时宋无欢正坐在窗边的位置等人，她来早了，或者说她故意来早的。

窗外是川流的车灯和沿街店面为了招揽生意在门口悬挂的旋转灯，年轻人喜欢和投影到地面的卡通招牌合影，从她坐下开始，已经看到好几对年轻情侣站在投影的转动圆圈里自拍，都是学生的装扮，鲜活朝气。

她正看得出神，对面已经坐下一个人，对她那些小孩般幼稚的举动嗤之以鼻，“你做的太明显了，易家肯定会起疑。”

她不置与否，“我就没想要遮遮掩掩。”

“什么意思？”

她眷恋地移开视线，裹挟着苍白疏理的笑意，“我亲爱的表哥，借八大家族的易家给我们宋家立威，难道还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吗？”

叶昱杰疏朗的五官敛去文雅，带着倨傲和冷漠，“无欢，我果然没看错你。”

她展颜一笑，浑不在意般，“多谢表哥。”

“易明睎不是个好相与的，你摆了她一道，后续打算怎么办？”

桌子上的手机响起，她淡淡瞥了眼，不客气地下逐客令，“这点小事要是都要烦到表哥，那可是要令您失望的。”手机又响了一声，她有些不耐，“他要来了，你先走。”

叶昱杰站起来，居高临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脱胎换骨的女孩，短短一个月时间，他之前所诟病的存在于她身上的胆怯和懦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一个全新的智计卓绝的完美继承人，“你太心软了，为了一个曹子墨，让我们屈于被动。”

她眯了眯眼，脖子上的项链折射出碎影流光，“欠曹家的一次还清，从今往后他是死是活就不归我管了。”

叶昱杰刚走出两步，宋无欢脸上浮上一层森寒，“还请表哥替我转告姑姑，不要把主意打到曹家人身上，毕竟，怎么说我也要叫他一声表哥。”

叶昱杰步伐一顿，不作停留离开，几乎是和门口进来的人擦肩而过。

宋无欢点了一支红酒，晃着高脚杯回想早前的一通电话，她知道自己没有多聪明，只是比别人观察得多，看得更仔细，例如她想起在桐乡大学校长办公室见过一位姓易的院长，例如易院长和冼宇关系匪浅，因此就有了那通请求冼宇兑现承诺的电话——冼宇欠她一个人情。

电话里冼宇没有一丝惊讶，只淡淡回复了个好。

她赌对了——易家和冼宇的关联，绝不仅是上流圈子八卦里易明洋是他的同校学弟，冼宇能如此从容淡定，必然是从属关系，且是绝对服从。

曹子墨坐在她对面，看着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的小表妹，倏然有种莫名的局促感，“今天我做东感谢小爽仗义相助，没想到自己迟到了，小爽久等了吧。”

她晃着高脚杯，没什么胃口，随便挑了清淡的菜色报给服务生，“表哥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无欢。”她补充一句，“那是我父亲取的名字。”

曹子墨在遣词造句上花了不少功夫，最终只端起酒杯，开口期期艾艾，“无欢表妹，这杯我敬你，多谢你念在亲情，不计前嫌还能帮我。”

她抿了一口，杯沿印出一半殷红唇印，“客气，不过我母亲还在桐乡，她腿不好，还要劳烦表哥一家多加照顾。”

曹子墨对宋无欢的记忆仍停留在和他妹妹一样的小女孩身上，眼睛大大的闪着光，戴着副黑框眼镜，文文弱弱的三好学生，而眼前的女孩依旧是稚嫩的容颜，却妆容精致，永远带着标准化的笑容，眼底昏黑失了灵泛。

“那是自然，亲人之间总是互相扶持的。”

她不置一词，笑意加深，仿佛听到可笑的笑话。

华丽的词藻堆砌出一道岌岌可危的高墙，轻轻一推便化为废墟。语言，其实就是文字缎织的骗局。好听的话就是在残忍的现实裹上一层糖衣，初尝甜甜的，越嚼越苦罢了。

可许多人都是依赖这样的骗局存活下去的。

或许是身处骗局而不自知，或许是明知欺骗也依存于那些花言巧语塑造看似强大、勇敢的皮囊，像铜像镀了一层鎏金便真的自诩是金像。

像冼宇说的，人总要依托一些什么才能活下去。

沈星宁醒来时外头暮云叆叇，雪虽然停了，天依旧阴沉沉。

小司钻到被窝里东拱拱西嗅嗅，一会儿凑到她腿边舔她的脚踝，一会儿又试图从衣摆钻进去，无奈沈星宁怕痒，一把把小司揪住拽出来。

她望着没有完全合拢的窗帘，片刻的失神，花了一些力气才弄清自己在哪里，右手垂在身侧，露出的一小段手臂病态的苍白，她艰难地弯曲手指，那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让右手针扎般的疼痛。

可能是睡觉时压到手臂，导致血液不循环，她这样安慰自己。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捞过手机看时间，看到满屏幕来自同一个人的讯息，她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抱着小司准备下楼找些食物。

意外的是客厅很安静，空空荡荡，堆积在茶几上的文件和电脑都被搬走，恢复整洁干净的模样。

她走下楼梯，在最后一节台阶时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地毯上，她闷哼一声，摔得比她远的小司也嗷嗷叫。

幸好铺了地毯，她揉了揉摔疼的胸口，否则她的身子骨估计和实验室摔倒的模型骨架一样，七零八落。

两只兔头拖鞋飞向两边，她哀怨地看了眼罪魁祸首，冷白的小脸皱巴巴的，干脆抱起小司赤脚走到厨房。

蹲在地上刚翻了两个柜子，冼宇拎着兔头拖鞋斜靠在玻璃门框，黑色玻璃珠的瞳仁直勾勾盯着她，锁定在她光裸的脚掌。

言简意赅，“穿鞋。”

“不要。”

厨房的地砖没有铺地毯，真怕冻着她，冼宇二话不说单手端着她的屁股，抱小孩的姿势把她抱到沙发上，边给她套鞋边低声道，“臭脾气。”

沈星宁直接把拖鞋扔远，毫不客气，“还不是你买的臭拖鞋。”

冼宇顺着抛物线方向去捡拖鞋，弯腰时不禁感叹自己一身风骨居然也有砸在一个小姑娘手里的一天，纵然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利索，顺便把第二只扔过来的鞋子也捡起来。

拍拍灰尘，有一条长长的兔子耳朵耷拉下来，冼宇大致猜到缘由，看着沙发上揉膝关节揉脚踝的女孩，口吻软下来，“摔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