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詹家,庑廊下立着一个单薄料峭的背影,棕褐色的鬈发搭在肩头,身型高挑纤瘦,驼色的长款大衣下是一件鹅黄色的旗袍,衬得她身段愈发玲珑,微微侧头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眉目如诗如画,却怎么也盖不住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廊道响起脚步声,急匆匆地,由远及近。
詹琪宁拧着眉,手指抚弄着垂挂着的风铃,嗔怒道,“曦曦,你迟到了。”
阎曦神色凝重,站定后稍稍整理衣着,才将手里的资料袋递向面前的女孩,“大小姐,一路上都有人跟着我,我费了些力气甩开他们。”
詹琪宁接过资料袋,慢条斯理地翻阅,每一个表情包括翻页的指尖都精致的毫无瑕疵,唇角一哂,“曦曦,这里是詹家,我们说过什么话,你给过我什么东西,都有人看得一清二楚。”
阎曦下意识望了眼空空荡荡的庑廊,神情有些许困惑,不过很快就接话道,“这里是大小姐的院子,怎么会……”
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措辞,阎曦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像是呓语。
“曦曦,我也姓詹,我的院子也是詹家的院子。”她从资料中抬头,明灿灿的眸子幽幽瞥了他一眼,眼谭里是满到溢出的喜悦。
阎曦仍是云里雾里,被她的笑意侵染,他想起有正事要说,“大小姐,你要找的人找到了,要不要现在就……”
詹琪宁轻轻抬手示意他停下,悠然地翻阅完最后一页资料,甚是惋惜地叹息一句,“我的小可爱怎么生病了。”
将资料往后一递,抱臂交覆在身前,垂着眼角,丝丝缕缕柔和的光笼罩着她,思忖良久,不徐不疾道,“不着急,让他好好呆着,有用得着他的时候。”
阎曦顿首,道,“是。”
有风从廊下过,吹得风铃阵阵,亦吹乱了她的发。
募地回头,一扬发丝,露出雪白的颈,美人面素颜朝天,风吹久了,颇有些病容恹恹,正是这样一张艳而不妖的脸,阎曦险些看入神。
她俨然对阎曦的反应十分满意,“五年了,曦曦还认识我吗?”
阎曦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期期艾艾了半晌才能连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大小姐容颜不减,还是和五年前一样美丽。”
她淡淡一嗤,自己却笑弯了腰,扶着阎曦的肩勉强站稳,“我们曦曦会撒谎了,我这张脸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阎曦与她识于幼时,五年前詹琪宁离开京都前,阎曦一直她的助手,除此之外,在仍是少年的他的心中,偷偷的,埋藏在不为人知的深处,仰望她,崇拜她,信奉她。
阎曦不会不知道,那抹笑背后的苦楚,扶住她的肩膀,“大小姐。”
她踉踉跄跄,像醉酒,眼里有淡如烟霞的绯红,“曦曦,没有别人了,我只有你了。”
庑廊边有稍矮的围栏可以小坐,阎曦搀着詹琪宁坐下,风铃就在头顶发出窸窣轻响,飘飘远远听不真切。
阎曦蹲下来,保持仰望她的姿势,“阎曦永远是大小姐的人。”
温然恳切的目光极易打动人,詹琪宁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谢谢你,曦曦。”
詹琪宁一身旗袍,玲珑有致,旗袍边角处压着一层又一层的细密的金线,盘扣缝线无一不是制作精良,搭配了水晶发卡和珍珠耳饰,从前她的脸偏古韵,就十分适合穿旗袍,如今长开了,和之前的气质不同,不过别有一番疏淡矜贵。
繁华迷眼,阎曦看呆了,悻悻撇过头,转开话题,“前几天圣金医院差点收了一批次品的医疗器械,还好及时被人举报,这单生意最后没谈成。”
圣金医院所属詹家。
詹琪宁敛了敛眉,视线凝着远处,等着他的下文。
“若是谈成了,收了次品的器械万一被人举报,圣金的声誉也就毁了。”
她依旧不温不火的嗓音,“谁举报的?”
“叶家二少,叶泽澜。”
目光半明半暗地掠过阎曦清秀的脸,听他把始末娓娓道来,平静不起波澜,仿佛他口中的一切都与她无尤。
阎曦告别后,她嘴角绽开一个明艳的笑容,旋即又恢复清清泠泠,眸子里潋滟波光瞬间黯淡,盯着风铃上凝结成的冰花,一把扯下风铃,扔进栽着常绿植物的泥地里,前几天下过雨,泥土松软,风铃嵌入泥土,原本高悬于檐与风为伴的光洁剔透的垂铃沾染尘土,如同污垢垃圾,二者之间的巨大差距如鸿沟天堑。
一张白净的脸只余冷寂森然。
连带着音色也变冷,“出来吧。”
院子东角的一处假山石后缓缓现出一个人影,假山突出的岩石磨平后放置了几分矮松盆景,那人没留意,袖口蹭到松枝,有那么两三片细长的松叶粘在深色的衣服上。
他没有立刻绕道庑廊下,反而拨了拨常绿阔叶树的叶子,错身踩进泥土,拾起沾染污泥的风铃。
詹琪宁已收敛刚才展露的笑容,目下无尘,一脸漠然看着他,甚至是带着阴鸷的戾气,“既然都听到了,就不用我再告诉爷爷了,你可以一五一十的转告他,我见过谁,说过什么话。”
詹慕赭没什么脾气,只握着扯断的一截风铃线,“我不是老先生派来监视您的。”
她乜斜地睨了他一眼,“是吗?”
詹慕赭走到她旁边,并不靠近,刻意保持一段距离,音调平平,“实验都停了五年了,大小姐其实不必非要盯着一个实验,也不是非那个实验不可。”
她站起来,与他平视,眼底的肃杀不减,带着浓稠的恨意,这才是真正的詹琪宁,才华卓著,野心勃然,“慕赭,有时候我会疑惑,你到底是谁的人?”
“对于一颗弃子,您的确很宽容。”
五年前,詹家科联实验室爆炸案被舆论推到风口浪尖,为了挽回詹家其他产业的声誉,提出让詹琪宁出国替詹家避难的人正是她以为的自己人。可惜她还是算漏了。
她怒而嗤笑,“慕赭,我也不信你是爷爷的人,我的爷爷可留不住像你这样的人。世上太多汲汲营营的人,你和他们不一样。”
詹琪宁缓缓逼近,詹慕赭后退一步,举着风铃,词不达意,“风铃我会清洗干净再帮大小姐挂上。”
“扔了吧,我丢掉的东西,没有再捡回来的道理。”不等慕赭反应,她已经拢了拢大衣离开。
那只风铃是詹慕赭从前送给她的,一直挂在她院子里的庑廊下,风时,雨时,都有捶铃般清雅的声音,往后,就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