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手撑在坐垫边缘,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半弯,不似冼宇坐的端端正正,脑袋歪倒一边盯着他。
她了解冼宇的手段,但并不意味着她能欣然接受所有看穿,人总有自己的秘密,“沈皎来找过我?”
但没能见上面,而这事被冼宇知晓。
他坦诚,“来过,慕白带他来的,那时你在睡觉,但他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你。”
手撑得酸,她干脆躺下,灯芯草编织的席子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天花板上糊的和纸是手绘的海浪图案。
“如果对生物化学专业不感兴趣,可以试着转其他专业,或者我可以帮你安排别的学校。”
他说的语调平稳,沈星宁仍听出了抑制的愠意。
旭日穿透竹帘,光阴交错如卷轴平铺于她身侧。
她倦怠闭目,慵慵懒懒却十分坚决,“我决定了。”
冼宇欲说什么,移门敲响,随后有凌乱的脚步声,碗碟瓷器相撞的清脆,服务生介绍菜品,偶尔和冼宇交谈,最后用日语道谢然后屋子里复又安静下来。
他拿她的固执无可奈何,软了脾气,“先吃饭,这件事稍后再谈。”
她忽地直起身,盘腿而坐,“什么时候谈都一样。”
院子里有风拂入,暖炉和地暖在这时发挥作用,冷风过到屋内已经添上温度,像是春日的风,轻柔缓和。
他面凉如水,墨色的眼瞳浸满空寂,“你执意要退学可以,那说说未来的打算。”
“未来?”轮到沈星宁沉默,指甲扣着灯芯草垫席,露出一副沉思不得而格外苦恼的模样,“我只想当个闲人。”
冼宇替她夹菜,考虑到身体原因,撇开生冷刺生,日式传统菜系味道清淡,倒是很适合她这种三餐不定的人,“据我所知,桐乡大学生物化学系的课程安排合理,和你想要当个闲人的愿望不冲突。”
冼宇招呼她吃东西,她捏着虾尾把天妇罗炸虾送进嘴里,“可能我适合当个孤独的闲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确很复杂,但不一定都是负面的存在。”他举了个例子,“你和千羽就相处的很好。”
她不置可否。
院子里飘来一个七彩泡泡,风将它送进屋内,泡泡上还沾着闪光的小触角,由触角延伸出一个半弯的彩虹桥,贯穿泡泡。
沈星宁被吸引,站起来用掌心托着泡泡,泡泡随着气流上浮,很快便高过她,连举起手也托不住,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举在她旁边,手腕靠得很近,相距毫厘,就着泡泡往上,最终泡泡破裂在他掌心。
两人相视,呼吸可闻,沈星宁从他乌黑的瞳仁里看到一汪银泽,清晰映入满院子的泡泡漫天飞舞,阳光明媚,每个泡泡里都有彩虹,细碎的光点和两人举手贴近的图案。
泡泡悬浮在枯山水和石灯笼近旁,尖锐的利茬刺破泡泡,又有许多泡泡相撞融合变成一个更大的泡泡,而院子的某个角落有源源不断的泡泡产生,院子里挤满的泡泡涌入屋内,顷刻两人周围被泡泡淹没,漂亮得像幽冥梦境,不切实际。
冼宇把左右手掌合拢,手指半弯,形成一个鼓包,小心翼翼地护住一只泡泡。
服务生从角落走出来,把泡泡机搁置在屋内伸出的一块横板上,对他们举了个躬,和服的衣角曳地,木屐踩在沙砾上的声音渐远。
风将泡泡带去更远的地方,而屋子里的泡泡也随风飘散,触碰到家具或天花板而碎裂,一夕间充斥的浓浓的肥皂水气味。
在所有泡泡消失后,冼宇缓缓摊平掌心,一只完整的,七彩的泡泡由他掌心飘远,沿着风的轨迹,在空气中上下起伏,轻盈飞舞。
原来之前冼宇和服务生在交谈泡泡机。
“泡泡易破,美好的事物总是脆弱的,但只要细心呵护,便可以长久。”
泡泡飞到院子里不见了,她忧伤地盯着外面,“泡泡还是碎了。”
“生命也有终结的一刻,而许多客体的存在是永恒长存的,如若能将这些保留在灵魂深处,即便真的走到生命的尽头,那将不是残忍的结束,而是新生的伊始。”
“客体的存在?”她明白许多冼宇话中深意,却不包括这一点。
他低声细语,仿佛在睡前讲述一段缠绵的故事,“如时间,如信仰……”如爱。
她沉浸于他精心营造的氛围里,美妙绝伦的梦境中,骤然深感前所未有的迷茫,瞳孔里是湛湛的波光,那不是个容易的抉择,“或许,我可以试一试。”
冼宇的眼睛里像含着千言万语,喜悦忻怿攀上眉梢,展臂将女孩揽进怀中,手指在背后撩拨她细软的发丝,“阿宁,你看,日子就是这么慵常。”
她轻声重复着,“日子就是这么慵常。”她把脑袋挣脱出来,“什么样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