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的夜晚,凉风急雨,难以入眠的人太多。
天沉甸甸的,像是一张巨大的漫无边际的黑网笼罩在桐乡上空。
原本宁静祥和的小镇和想要平淡生活在小镇的人们被一双名为命运的手熟练地掌控着,宛如上个世纪手工制作的精美木偶娃娃,被迫牵线走到台前,跟滑稽的小丑一样开始跳舞,拙劣的舞姿。
沈星宁的失眠症日益严重,以至于她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宿居然毫无睡意,直到窗外漏进丝丝日光,将昏黄的天花板镀上原来的颜色,她才从床上坐起来,她需要睡眠。
超支的睡眠不足让她出现了轻微的幻象,迷失在一双漩涡般的眼睛里,那双眼睛映在天花板上,带着盈盈笑意,细看却又如此悲伤,痛苦,无助,空茫。
她突然想问一问,那双眼睛遭遇了什么,那么漂亮的眼睛不应该蒙上阴郁的纱,如同一份包装精致的礼物,掩盖本真的美。
手机上几个未接来电,白底黑字显示着——冼宇。
除此之外,还有几条未读讯息,讯息没有文字描述,却比任何文字都更直白,冲击。
吞了一把止痛药后,她匆匆穿上羽绒服,拿上背包下楼。
虽然没有出太阳,好在暴雨告停,晨起的雾气浓重,迟迟未散。
雾气穿过肇嘉浜路68号的宝蓝色门牌和旁边定做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发廊门口的发光灯牌,沿着敞开的门透进网吧一楼,网吧老板沈皎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没皮没脸地伸出一条腿,把正在补眠的茅头踹倒地上。
顶着茅头幽怨的目光,丝毫没有愧疚感,“我tm是雇了个祖宗回来等我伺候?”
“哦,老板……”茅头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很怂,估计小混混大哥的气魄在困和累的生理反应下不值一提,“有什么吩咐?”
沈皎是故意的,风轻云淡地回道,“哦,给我叫份外卖。”
沈星宁站在楼梯上,下巴压在扶手上,沈皎只是单纯的不爽,顺便把怒气发泄在茅头身上而已。这年头打工不容易,既要服从老板的命令,还要排解老板的烦躁,她觉得应该要给茅头涨工资,好慰藉他连受伤都不敢大声吆喝的弱小心灵。
茅头悻悻地拨通电话,“老板,两份行吗?”
沈星宁走到前台,拉过一张电竞椅坐下,“出什么事了?”
沈皎又踹了一跤茅头,“一边儿打去。”
茅头揉着屁股走到角落,网吧里横七竖八躺着通宵的网客,零星的机械键盘的敲击声,鼠标连续的点击声以及夹杂其中的咒骂嘲讽。
藏匿在这些声音背后,沈皎刻意压低,“星姐,U说图纸有问题,想面谈。”
沈星宁掰过显示屏,U的回复简单干练——图纸不实,面谈。
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但有一个漏洞。
没有提到钱。
按照上当受骗者的正常心理程序,首先应该肉疼自己打水漂了的钱。至少还得恶言恶语臭骂一通,以此泄愤。
医生的素养有多高才能心平气和的约她见面,说是另有图谋更为确切。
指甲盖不自觉地摩擦着桌面,老旧的桌面并不平齐,许多细小长条的凹陷像一棱一棱的被风吹起的水波纹,仰面躺在桌子上。
沈皎堆着笑脸宽慰她,“要不再让沈南舒把蝴蝶刀寄来,咱们参考参考?”
图纸不是主因,畏惧的是U的目的。
“不用理他。”沈星宁起身看了眼时间,一甩背包往外走。
周六的桐乡大学校园幽静得仿佛一块画布,铺陈着各色灰调水彩。
沈星宁的马丁靴很旧,脚背处有很深的折痕,踩在地势凹陷的水洼里,积聚的雨水四溅。
失忆让她对孩童时代的记忆印象深刻,像孩童般顽皮,她专爱往脏水洼里踩,喜欢把自己捯饬得灰头土脸。
福利院的老师为此总罚她站在教室外淋不到雨的廊下,只有徐院长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去洗澡。
几日的阵雨天让学生们安分不少,离家近的周末都躲在家里,住校的学生躲在宿舍的被窝里打游戏刷剧。
元湘不是桐乡本地人,家里只有一个远在北方打拼的哥哥。
宿舍里有一股子不通风的霉味,元湘双臂抱膝坐在椅子上,电脑屏幕是一档时下热门的搞笑综艺。
看到沈星宁,元湘下意识地擦了擦眼睛。
直入主题太伤人,她走到窗口,将挂满水珠的窗户拉开一条缝,冷风倒灌进室内,驱散了屋内的气味。
“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冷风吹得她耳朵顷刻染上红晕。
元湘反应过来,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啊,我,我手机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