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满足细胞的生长环境,实验室的气温常年偏低,不比规规矩矩穿实验服,套了件白大卦的沈星宁渐渐发颤,抱着小司的手收拢,背脊前倾,试图缩紧身体保持温暖。
傅教授对新提出的概念兴奋不已,马不停蹄地指挥众人重新整合实验。
沈思岚从报告中抬头,撞见沈星宁迷离的视线,俯身疑虑地询问,“师姐?没事儿吧?”
“我冷。”身体遏止不住的打颤。
他扶着沈星宁站起来,众人在探讨进一步的实验,没人注意到缩在角落位置的他们,“先去更衣室。”
更衣室有床铺被褥供实验员休息,沈思岚馋着她坐到床上,用被子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才起身去倒水,把一只温热的玻璃杯递给她。
沈星宁半倚在床头,好一会儿才勉强从实验室的低温中缓过来,热水顺着喉咙到胃,身体和双手渐渐回暖,好看的眉舒展,对着静默的沈思岚,“麻烦转告老师,我先走了。”
“师姐,我送你回去。”防止沈星宁拒绝,随后补充一句,“电梯需要门禁。”
说完拔腿就跑,匆忙间不忘带上更衣室的门,独属少年人的慌慌张张和横冲直撞,眼角余光瞥见精瘦却有力的身躯,白色球鞋蹬地时鞋面踩出一道褶皱,连帽卫衣的抽绳甩在肩膀处,的确是活力青年本该有的样子。
更衣室的灯光偏暗,暖黄色调的壁灯将收纳柜床铺都蒙上一层淡淡的橙色光晕,这样色温的灯光合适休息,她上半身缩在被子里,失眠加早起,用脑过度导致她现在迷迷糊糊的,半阖眼睑打发困意。
惊醒沈星宁的那句“师姐”并非出自沈思岚之口,小蔡博士趁着众人研讨之际,悄悄跑出来准备请教师姐几个问题,他走的急,连手上捧着的托盘都来不及放下。
沈星宁突然睁眼吓了小蔡博士一跳,托盘和攒问题的小本子统统掉在地上,托盘里的针管和密封的安瓶落了一地,直直滚到她脚边。
或许是这样的灯光和鞋边带着银白锋利针尖的针筒勾起她的反感,她一下子把双腿缩到床上,一个劲儿的往后挪动身体,透亮的眸子变得浑浊,透着深深的无力和恐惧,直接从床的另一边翻下去,手臂挥舞着打碎了床头的玻璃杯。
巨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像是兜头蒙住的一块黑色幕布,整个人浸泡在黑暗的海水中,深浅起伏,无法触碰到地面的失重感彻底夺取她所有的理智。
冷白如玉的手指插进发丝,身体抖的如同筛糠,竭力遏制包裹着实验服的小蔡博士靠近,她尖叫,即使这样的威慑力并不大,“别过来!走开!”
小蔡博士见状慌了神,绕到床边想去扶起地上瑟缩的女孩,不想他的靠近却让她的理智崩盘,“滚开!滚开!”
沈思岚听见更衣室的响动几乎是狂奔而来,一推门便看见小蔡博士把沈星宁堵在角落,女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瞪大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最后的挣扎。
“蔡博士!”
小蔡博士回头,下意识举起双手摊开放置耳侧,不明就里的眼神看向沈思岚,也是他头一回见这个恬静温淡的少年满腔戾气,低吼着冲过来将沈星宁护在身后。
地上一片狼籍,小蔡博士退到一边,畏畏缩缩地捡起自己的问题小本子,“误会,师姐,思岚,真是误会,我就是想请教师姐几个问题。”
沈星宁拽着他的白色卫衣,待他转身时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战栗的身体贴近他的胸膛,暗芒闪动,仿佛抓住一棵救命稻草,软软糯糯的腔调,“别走。”
少年心弦微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蚂蚁爬在皮肤上的触感,痒痒的,麻麻的,迟疑着抚摸她的背脊,生涩的,毫无章法的胡乱轻拍,模仿着福利院老师安抚孩子的样子。
沈思岚扶她去椅子上坐着,把小司放进白帽子里搁在她臂弯,替她重新倒了杯热水,才和小蔡博士一起收拾残局。
两人不敢打扰她,直到她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她愣神许久,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喂。”
两人顺势离开更衣室,沈思岚不敢大意,留了一条门缝,恰好能看见她的侧影,半倚着门框,审视的目光投向小蔡博士。
小蔡博士大喊冤枉,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思岚,我真没骗你,我就是听到其他博士说师姐的宠物是雪团子,师姐可能是医联的学者,才想厚着脸皮去请教她几个问题的,没想到师姐见到我反应这么大,我都吓了一跳。”
沈思岚凝眸思揣,“蔡博士,师姐是一见到你就这样吗?”
“应该,不是吧,起先在电梯间也是见过的,我不致于,长的跟病毒似的吧。”小蔡博士讪讪说着,真挚又诚恳。
沈思岚来实验室的时间不长,但和小蔡博士相处过,知道他绝对不是轻佻浮躁的人,“病毒也不至于让人如此恐惧吧。”
“思岚,我真是什么都没对师姐做过,我碰都没碰她。”小蔡博士委屈的就差对天发誓以证清白。
针管和碎掉的安瓶渣子都被拾起放在托盘里,还和来时一样,托盘上盖了一层绿布挡光。
“这是什么?”沈思岚指着托盘问。
“师姐不是提出在实验里加入TPO嘛,这几支就是TPO试液,教授好不容易从国外弄来的,这下完了,教授得杀了我。”小蔡博士挠了挠头。
沈思岚百思不得其解,小蔡博士为人憨厚,长的虽不是英俊帅气,总不能到吓人的地步,何况沈星宁实在被吓的不轻,甚至还主动搂他,若真是神志清醒,她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那头沈星宁握着手机,音色空洞飘远,冼宇单手撑在桌面,仿佛可以看见她无措空泛的瞳孔,黛眉微拧,整个人又冷淡又漠然。
“出什么事了吗?”
若是看到手机屏幕的来电显示,她绝不会使用这样的语气开头,只可能是她根本没注意来电的人,是胡乱接通的电话。
小司被摔倒床下,虽然有着白帽子护住,免不了叫它摔痛了,此时正呲牙咧嘴地揣着帽子抗议,在她臂弯里不老实地扭动。
她仍没缓过来,沉浸在方才的恐惧中久久无法释怀,她也弄不清自己是怎么了,不过是一堆针头而已,竟然叫她吓得直接摔下床。
沈星宁弯弯唇角,嘲弄的笑笑,“什么?”
冼宇沉了嗓音,语气也变得严肃,“你在哪儿?”
“冼宇?”她才恍恍惚惚辨认出他的声音。
冼宇一行人刚下飞机就往郊区的实验室赶,自己的实验室仪器材料齐全,纵是如此,等待化验结果也需要时间。他闲下来撑着办公桌看报告,听到这句被她气笑了,“才听出来,看来我和你说话少了,你都认不出我的声音。”
那头的沈星宁也笑了笑,“刚刚在想事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有些疲惫地坐到椅子上,微微向后倾,食指关节轻轻按压太阳穴,“看来以后不能只给你发讯息,要打电话。”
沈星宁打了个哈欠,“随意。”
他心情好了很多,有意挑逗,“慕白刚才来告状,说有人给你送情书。”
她撇撇嘴,手指绕着一撮发丝,“易少太小心眼了,我才逗了他一句,他就跟你告状。”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他鲜少较真,尾音稍稍上扬,追着她问。
“福利院一个小屁孩儿,说要多谢我给他出的学费钱,我工资统共一丁点儿,哪里供得起他读书,是他弄错了。”她喝口水润润嗓子,又恢复了以往慢条斯理的状态。
自从上次见过徐院长,徐院长提起过一个考上京都大学的孩子需要赞助,他知道沈星宁对福利院的感情深,便以沈星宁的名义出钱捐助那个孩子。
“等我回来给你涨工资。”
女孩轻笑,“好啊。”
沈星宁终究没拒绝沈思岚送她下楼,诚如他所言,实验室出入严格,上下都需要门禁,只是出了大门,沈思岚没有要停下跟着她的步伐,落后她十几步,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狗皮膏药粘着她最终博取信任的法子是不少人试过且成功了的,例如席池,例如陈燃。
以席池的话讲,“一个男孩死乞白赖地追女孩没什么值得丢脸的。”
沈星宁坐在公交车站的凳子上等车,风蜷起她的头发,巴掌大的脸露在外面,回头对着不远处一棵广玉兰树下的人,“别跟着我了。”
广玉兰不耐寒,到十二月就秃得跟个小老头似的,除了广玉兰,街边的行道树大多都没有叶片的覆盖,一个个的秃顶小老头,街上没什么人,独独他一个少年,茕茕孑立,却有着少年人的无畏莽撞。
他向前挪了几步,见她脸上没有流露出反感,继续走到她跟前,略微扭捏,“你刚才,抱我了。”
她弯腰,掩嘴扑哧一笑,大大方方地张开手臂,“你抱回来,我们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