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不就是个女人,没见识。”沈皎有往林爽的方向看看,平心而论是不差,干净清爽,比起陪着花臂大哥来网吧的妖艳贱货不知道漂亮多少倍,就是十次见有八次都伤了脸,脸上挂着青紫惨兮兮的。
茅头继续,“老板,那药......”
“等着,我去拿。”说完沈皎转着手机往楼上走,在楼梯口故意停了几秒钟看清林爽的脸,若是没有红肿和血迹的话,应该是个可人儿,气质也不错,嗫嚅了点儿,胜在婉约明净。
沈皎去楼上沈星宁的房间里翻药,柜子里好几个空玻璃瓶,他叹了口气,从为数不多的还剩余几颗药的瓶子里倒出一颗白黄相间的胶囊,把空瓶子收起来,扔进他的背包里。
随后给沈星宁发了一条讯息:药给你补上,一次一粒。
黑网吧医药箱是常备品,总有人会闹事,免不了磕磕碰碰,因此药箱里都是些跌打损伤的药和纱布,茅头拿了瓶红药水和医用棉签放在林爽面前。
那是他最温柔最娘的声音,“林爽,你自己擦吧。”
林爽在打游戏,被茅头带了几天,她打游戏的水平明显上升,此时游戏界面穿着兔子套装的小人在屏幕上一跳一跳,借着草丛绕道对手后面,手指灵活地发送一个技能,对面的人物直接趴地上。
正巧茅头订的外卖到了,他解开外卖袋子,里面有一份面和一瓶橙汁,“林爽,这是止痛药,很灵的,老板娘的药,一般人搞不到的。”
电脑屏幕的蓝光打在林爽侧脸,综合了她脸上的青紫,容颜清丽,一双星星眼眨几下,茅头心都要酥了,“谢谢。”
止痛药,被茅头描述的这么厉害,应该能治心痛,她仰头就着橙汁喝下,橙汁真酸,酸的她牙疼。
茅头见她嘴角的血迹没擦,红药水瓶子也没拧开,就拿起棉签蘸药水给她擦,棉签碰到脸的时候,手抖得跟患了帕金森症的患者,直接在她白嫩的脸颊上涂上一层红印子。
茅头慌慌张张地拿手去擦,擦到一半才想起来拿纱布,抹掉那个红印子再用棉签在伤口上擦。
凉凉的药水抹在伤口上,疼得她嘶一声,茅头不敢动了,缩回手,像个犯错的孩子,垂丧着脑袋,满眼失落。
林爽也不说话,星星眼一热,融化了些香草味的冰淇淋在里头,甜甜糯糯,她扯开话题,“怎么突然买橙汁。”
之前茅头也会点外卖给她吃,一成不变的海鲜面,只点这一种。
“我看你网名叫喝橙汁的兔子,我以为你喜欢喝橙汁。”茅头手足无措,手脚都颤颤栗栗,“你不喜欢吗,我下次给你买别的,你喜欢什么?”
林爽撇开头不去看他,眼里有晶莹的露珠,是十岁后搬来桐乡,是在他父亲过世后,第一次有人问,她喜欢什么,第一次有人用局促拘谨的语调,带着小心翼翼的惶恐不安问她,她喜欢什么。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她从小就知道,父亲过世后,家里是姑姑说了算,强势的姑姑哪里能容下弱势的母亲和她,不仅把她们赶出家门还暗地里派人打断了她母亲一条腿。
孤儿寡母反乡,靠着大姨一家微弱的接济,母亲连医院都去不起,这样卑微的她们,犹如蝼蚁一般苟活于世,卑微到尘土里去。
有时她也会忿忿难安,会责备命运不公,连一丝一毫的善意都不肯恩赐于她与母亲,有时她也会问,问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让老天对她们母女残忍至极。
“我喜欢,海鲜面也喜欢。”声音湿答答的,混合着南方的潮气和阴湿。
茅头不敢再涂药了,拿浸过水的毛巾给她擦脸,又把面碗推到她面前,“擦完吃,吃完早点回家,别让家里人担心你。”
“茅头,谢谢你。”林爽用毛巾擦掉眼睛里来不及落下的泪,温柔款款的音色,“我为上次的话道歉。”
上次的话,说的模棱两可,说茅头不是好人。
茅头一紧张就爱揪头发,脑袋上的毛被揪成一个一个耸立的小山坡,笑嘻嘻地,眼里开出几朵花,紫色的,跟她的手机壳一样。
“你说的对,我不是好人,我只对着你做好人,对着害你的人做坏人。”
他把林爽的手机壳取下来,“屏幕碎了而已,很容易修的,明天你来拿,我保证跟新的一样。”
然后晚上偷偷的,躲在被子里上网搜手机壳的同款,偷偷的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透明的小花手机壳,抱着手机壳傻笑了半天,跟二傻子似的,一个劲儿地笑。
离肇嘉浜路两站公交车远的巷子口,一盏昏暗的路灯下,伴随着巷子里常年晒不到阳光的腐臭味,像发臭的咸鱼,路灯底下靠着个头包成木乃伊的黄毛少年,使劲扒拉着路灯柱子,整个人都快和柱子融为一体。
陈燃怕鬼,从小就怕,黑灯瞎火的巷子里总会令人浮想联翩,恐怖电影都是这么拍的,夜深人静的小巷子里突然伸出一段雪白的手臂,轻轻拍你的肩膀,然后缓缓靠近,一回头就会看到长发的白衣女鬼站在你身后。
陈燃抱着柱子的手开始颤抖,抖得越来越厉害,耳边有风吹过,后背真得有一只手在摸,他抱紧柱子,死也不回头。
嘴里还嚷嚷着,“老子不怕鬼,更不怕女鬼!”
一截雪白的手臂没来得及碰到他,女鬼幽幽地开口,“我不是女鬼。”
陈燃放弃挣扎了,把额头上的纱布挪到眼睛上,盖住眼睛,“你你你你你你,你别过来,老子会驱鬼。”
女鬼给他头上来了一巴掌,淡定自若,“我不是女鬼。”
这声音,有些耳熟,陈燃撩开一边眼睛,畏畏缩缩地看身后的地面,先看地上的影子,有影子,不是鬼。
他松开抱着柱子的手,一下子跳下来,恶狠狠地对着女鬼,“你敢装神弄鬼吓老子,看老子不……”
话说到一半就卡壳了,举到半空中的手也顿住,“哎,是你啊,小骗子。”
小骗子正巧穿着白裙子,双肩包,长发披散,乖乖巧巧地站着,裙子下摆弄脏了,细看还有几个脚印,蕾丝装饰被扯掉一半,垂坠在裙子两侧。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无言,都顶着伤痕累累的脸,一个呲牙咧嘴,一个狼狈不堪,如同相约好见面,遇到对方时皆是毫不讶异的模样。
是林爽先开的口,路灯就在她头顶,昏黄暗沉的光线打在脸上,将她一张白净的脸映的格外憔悴,“来等我?”
长翘的眼睫毛根根分明,被放大的影子嵌在她略微凹陷的双颊,眼镜也丢了,一张脸在这样昏沉沉的灯光下都这么美,陈燃第一次这么欣赏她的脸,纵然嘴角破了,额头带伤,伤口处还涂了一圈红药水,依然难掩她的清秀可人。
色令智昏,他是来质问她的,撇开头不去看她的脸,“小骗子,挺有自知之明呀。要是别人,小爷我兜头就是一棍子。”
“一笔勾销。”林爽鲜少端出这样不卑不亢的态度,“你也利用了我。”
呦,原来是个披着羊皮的小骗子,骨子里聪慧的紧,披着乖顺怯懦的外衣,倒是让所有人都忽视了她的聪颖。
他的确是想给席池一点教训,沈星宁的朋友不多,能把席池划到她朋友的范围内,划到她为数不多的愿意交谈的圈子里,席池却连一分信任不肯给予她。
狼能轻易识破羊的弱点。
利用席池对沈星宁的喜欢反戈一击,也让他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所以陈燃刻意大大咧咧地走进教室,刻意询问林爽,刻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恰好让席池听见他们的谈话。
这一场小把戏里,原本林爽可以当作无辜人,那样的话,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应该是来给她道歉的。陈燃抱手靠在路灯下,额间零碎的细发散落,光影摇曳,落在缠了好几圈的纱布上,像一把镰刀,“小骗子,看不出来,挺会玩心机的。”
林爽拢了拢双肩包的带子,“彼此彼此。”她今日又颓又丧,哪里还有一分好学生的乖巧和谦逊,恨不得浑身长满刺,恨不得手握镰刀。
又是一阵沉默,只能听到风吹进拥挤的巷子发出的呼啸声,抬头就能看见有纤尘在路灯微弱的光韵下婆娑起舞。
话说开了,林爽往巷子深处走,路灯隔的远,她片刻就走到一处没有光漆黑一片的地方。
身后传来了声音,带着愤怒和狂躁,“有一件事还没搞明白。”他顿了顿,始终不敢走到黑暗中,“你认识冼宇?”
学校官方发出的关于沈姓同学的澄清红头文件中是用桐乡疗养院院长来代替称呼照片中的男主角,加之陈燃亲眼目睹沈星宁和冼宇,两人态度亲昵,不止普通的下属上司关系。
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揍才换来的情报,桐乡疗养院的院长易明洋和冼宇都是京都八大家族的公子哥儿。即便陈燃再蠢,京都八大家族还是听过的,京都这座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富庶人家,众多富庶人家中也分三六九等,肉弱强食的金字塔里,最顶端的家族便称京都八大家族。
显然如同冼宇易明洋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公子和南方城市一个县城里的小姑娘应该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唯一有一个中介人是沈星宁,不过沈星宁和林爽不熟。
黑暗中看光下的事物格外清楚,方才没有仔细看,现在在黑暗的死角里好整以暇地盯着陈燃,燃了一头豪放不羁的黄毛,发梢漂过,颜色淡些,发根处有新长半寸的黑发,脸是看不清了,一张脸被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指节处青红交错,这双拳头倒是为脸上的伤加码不少。
目光闪躲,“不认识。”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路上碰见过。”
说的模棱两可,含糊其辞。
陈燃向前挪了一步,踏进昏暗中又缩回来,“你脸上的伤……”
林爽垂着头,语气淡淡的,“被狗咬了。”
“记得咬回来。”
黑暗中的她笑了,眼底铺满细碎的星光,瞳孔中倒映着一个暖黄调的身影,扯到了唇角处的伤口,有点疼,有点痒,“你呢,也被狗咬了?”
陈燃回忆起挥拳头揍他的爹,弯了弯嘴角,笑骂,“多事。”
林爽在路灯下走,影子长长短短地铺在地上,她扯掉了半截坠落的蕾丝,随意丢在地上,那半截蕾丝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泥泞肮脏的地上。
也是这样一条逼仄狭小的巷子,黄昏的光亮不足以照亮巷子里的每一张脸,她在暗处,却看得一清二楚,那些令人作呕的嘴脸。
第一脚踹在她后背的是倪蕾,她真想不通,到底哪里得罪这个人了,想不通一个女孩为什么会对另一个女孩平白无故产生如此大的恶意,一次又一次的欺负她,掐她的脖子,踹她肚子。
“把钱拿出来。”倪蕾身边一个扎丸子头的女孩简明扼要地对她伸手,画了个浓妆,眼睛旁边还贴着亮片,这个装束似乎是隔壁专科院校桐乡技校的标配。
“我没钱了,最近被你们缠的都没去打工。”林爽哆嗦的缩在角落里,背后是堆放的纸箱杂物,纸箱里传来一阵阵的恶臭,馊饭的味道。
“叫你拿钱,聋了吗?”倪蕾没耐心,从地上捡起块砖头就往她脸上砸,果不其然,额头有血迹顺着左眼流下来,她拿手背不停地擦。
她拉开背包拉链,把钱包递过去,倪蕾伸手拽住钱包的时候,她没松手,顿时生出一腔孤勇,眼睛瞪得大大的,“倪蕾,我得罪过你吗?为什么选我?”
为什么选她成为欺辱的对象?她好奇死了。
倪蕾狠狠地抓住钱包,把里面的钱递给旁边的男生,男生没拿,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丸子头接过,在一边数。
她嘲笑似得看了眼林爽,像在看一件垃圾,“因为你好欺负。”
像一把刀扎进大腿,疼痛总能唤起人的清醒,猩红的血从大腿口子上冒出来,林爽的手指死死扣住裙边,她只想不惹人注意一点,只想安静一点,想与世无争一点,原来这样就被成为旁人眼中的懦弱,肉弱强食的世界,她也该提起一把刀来护一护自己。
说完她和丸子头都放声大笑,整条巷子里都回荡着放肆的笑声。自始至终,站在落后两步的少年都一声不吭,明明是一副少年模样,却掩饰不住眼底的沧桑老成,明明是半大的年纪,却像是看透人间万物般的死寂。
直到离开巷子,他都没有开过口,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盯着地上的林爽,冷漠淡然,像看霜打落叶日暮西沉一般,一派理所应当的景象。
一缸被搅混的水,看的令他生厌。
倪蕾小跑跟上他的步子,上前拽了拽他的衣袖,白t黑裤,杏眸锋眉,风流倜傥干净明朗的少年总能引起不少女孩的好感,“阿管,一起去吃饭吧。”
少年抬手,挣脱掉被拖拽的衣角,了无生趣地走着,“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