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口三个大字,甘雪君。
老太太坐在床上,被子盖到腰间,面容苍老,皱纹很深,对着进来的几个人十分热情,直往他们手上塞巧克力饼干,笑容满满,“我女儿来看我了,我女儿来看我了……”
只重复这一句话,难掩激动之心。
柯晨上前,和气地问,“您女儿是谁?”
老太太听不到也听不懂,还重复那句令她开心的话,“我女儿来看我了。”
一旁低眉顺眼的小护士挪了挪位置,怯生生地说,“甘奶奶的女儿已经过世了,可能是太想念才会说出种话,我听到过很多次。”
阿尔兹海默症到晚期基本已经没有自主思考的意志,等同于半个疯子,疯子说的话怎么能信。
冼宇斜着眸子盯着她,语气不咸不淡,偏生让人生怵,“什么时候开始照顾病人的?”
病房里开了空调,温度不低,冼宇的话却是覆满寒霜,一个眼神便叫小护士低下头去,不敢直视闯入病房的三个男人。
三个人各有千秋,易院长是她唯一见过的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戏谑调侃,另外两人她都不认识,不过看来跟易院长十分熟悉,一个文雅周正,一个清贵冷傲,凉飕飕地眼睛盯得她后背一冷。
小护士害怕得直哆嗦,话都说不大利索,“从我毕业来疗养院当实习护士的时候就开始照顾甘奶奶。”
见那小姑娘抖得跟个陀螺似的,易明洋懒懒地开口,戏谑的口吻,“你别慌,我们就问一些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好。”
小护士点头如捣蒜。
柯晨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手机上是一张照片,“沈星宁沈护士你认识吗?”
小姑娘捧着手机看了一眼又恭敬地递回去,“认识的,听说她还在读书,三年前来的疗养院。”
冼宇在翻病例,听到这一句皱着眉抬头,“听说?”
小护士手指搅着浅蓝色的护士服,衣摆都被揉皱了,“我,我跟她不是很熟,应该说疗养院里谁都跟她不熟。”
柯晨一改刚才的和颜悦色,语气中有几分严厉,“不熟,不熟怎么沈护士会帮你代班,而且是私下代班,不上报的那种。”
“我,院长,我没撒谎,是不熟,是,是沈护士主动提出帮我代班的。”小姑娘本能地向易明洋求助。
易明洋玩着手上的戒指,“行,你继续说,都是实话,这件事我就不追究。”
如同得到一个特赦令,小护士松了口气,“沈护士不大和大家聊天也不参加聚会,我们都和她不大熟络,那天我男朋友找我,我是晚班走不开,一时间找不到人代班,沈护士就主动帮我带班了,私下代班也是沈护士提的,我有想把加班费都给她的,不过她好像不在乎钱的样子,就说如果病人出现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她。后来我有事就会找沈护士帮我代班,她都不会拒绝。”
说到最后,小姑娘举起四根手指指天花板,“都是实话,我没撒谎。”私下代班是严重违反疗养院规定,严重者是要被开除的。
依旧是冼宇问的,“她和病人的关系怎么样?”
小护士挠挠头,稍显无措,“她平时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就对病人特别耐心,是个特别好的护士。”小姑娘由衷夸赞道。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冼宇看完了整份病历,重新挂回床头。
小护士老实交代,“我是正式工,一个月6000,沈护士那样的实习生是3000一个月。”
三千,合上福利院徐院长退还给他的那张支票,他扣下没有还给她,她所有的钱都捐给福利院,怎么会不在乎钱,没有钱,她拿什么生活?
易明洋叹了口气,略显惆怅,“哎,才三千块,难怪小宁宁吃不饱饭,回头我给她涨工资。”
柯晨咳嗽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压低声音,托着长长的尾音,“易少。”
转头对着小护士送上一张名片,“下次沈护士找你代班,请通知我。”
“给病人抽五管血。”说完冼宇长腿一抬,率先走出病房。
十一月末十二月初便正式入冬了,南方的天湿冷,凉的快,阴阴潮潮的气候伴着东边吹来的海风将空气凝成一团薄霜,入夜温度更低,华灯初上为这座城市添上一片霓虹色。车子越往郊区开,霓虹的彩灯渐少,天上的星子繁多,绕着月亮的周围铺散开来。
陈燃奶奶家原本在乡下,住的是乡下人的小洋楼,前头带个稻谷场,边上还有一汪池塘,后边是菜园子和鸡窝,晨起陈奶奶就回去掏鸡窝里的土鸡蛋给陈燃补身体。
后来自家宽敞的小洋楼拆迁了,陈霖霆知道母亲住不惯平层就贴钱置办了一处小别墅,前头是个小花园,池塘和稻谷场是无法肖想,小花园被他奶奶改造一番又重新种上菜,角落里两个大笼子,养了一只公鸡两只母鸡,鸡窝子里还躺着两颗浑圆的鸡蛋。
蓝色路虎停在别墅前,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下车,头发都被汗湿了,遮盖不住的狼狈,近乎偏执地砸门。
开门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又添了新彩,前些天的淤青刚变黄,加上新的青紫色,一张脸五颜六色好不精彩。
砸门声很重,惊得他家院子里的鸡在叫,隔壁院子里的狗在吠。
嘴张不大,说话还漏风,“呦,席大公子有何指教?”
席池抬头,眸中噙泪,眼眶泛红,空洞的不像话,憔悴的不像话,“你也知道?”
三年同窗,陈燃没见过这样落魄的席池,怔忡片刻,摸了摸脸上的伤,疼的龇牙咧嘴的,倒吸一口凉气,“刚知道。”
陈霖霆的车应该刚出小区门口,来意明显,是劝陈燃回京都进部队,跟以往每一个时刻重叠,两人说不上两句话就动起手来,朱棋在旁边也不敢插手两父子的事。
陈燃到底年轻,胆气不足,气力也不够,被摁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冲着陈霖霆大喊,“老子死也不回去!老子就呆在桐乡,抱着我星姐过一辈子!”
陈霖霆看着趴在地上的儿子,刚泛起的一点同情心又被兜头一盆凉水浇灭,“老子警告你,那个沈星宁是冼宇的人,他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按死,老子到时候救都救不了你!”
陈燃捂着胸口咳嗽,肺都要咳出来了,“你放屁,那个姓冼的就是个院长,能弄死老子,下辈子!”
陈霖起气的一脚踹过去,算了算了,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手上的好,总比死在外人手上好,又是一脚蹬过去。
朱棋看到陈燃脸都涨红了,咳嗽个不停,上前去拉他,“小陈少,冼宇是京都八大家族的人,京都冼家是低调,但狮子沉睡再久依旧是狮子,有爪子。何况他是享誉世界的医生,怎么会是一个小小桐乡疗养院的院长。”
陈燃嘴角破了,咳了一手的血,他不理,直问,“那疗养院的院长是谁?”
陈霖霆抄手坐到沙发上,理智回笼,平声静气道,“也是八大家族的人,易家的小少爷易明洋,花花公子一个,是冼宇的跟屁虫,走哪儿跟哪儿的那种。冼宇回国,找他的各路人马不少,他到桐乡是避难来了。”静默片刻,顿时提高音量,“就你一个黄毛小子,你要是早跟老子回京都能不知道这些事儿!”
停下了喝了一口茶,嘟哝一句,“还要老子来给你科普,窝囊。”
陈燃彻底不说话了,垂着脑袋坐在地上,嘴角还留着一片血迹,孤零零的一团缩着,只有喘息的声音。
陈霖霆起身去看他,到底是自己亲生的,他常年在军队里,下手没个轻重,别是真的打坏了,还得自己心疼,刚想摸摸陈燃的一头黄毛......
陈燃募得跳起来,一锤地板,“X,敢骗老子!”
陈霖霆一脚给他蹬到地上,“你这二流子,老子还能骗你?”
又是无功而返,朱棋只能边开车边在一旁劝。
陈燃还趴在地上,无辜的大眼睛盯着大门的方向,骂自己爹被揍,骂别人还要被自己爹揍,他好难啊。
席池在门口,等着他的后话。
陈燃说话不利索,却是越想越气,揉着胸口的淤青,想着要找人算账,“我也是被林爽那鬼丫头给骗了,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骗子。”
席池撑着门,眼睛掀了掀,“林爽也知道!”
陈燃懒得跟他废话,“废话,就是那丫头亲口告诉我的。”
说完锁上门就拿着钥匙往车库走,全然不顾留在门口的席池。
席池撇了一眼,像从井底刚捞上来的人,声音沙哑,“去哪儿?”
他指了指脸上的伤,“去医院。”
席池靠着门,天上的星星一簇一簇的,三两颗汇聚着,只有一颗星星孤零零的撂在一旁,发着微弱的光。
他低头,苦笑一声,呢喃得像梦呓时的语调,“原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你生病的。”
天上的星暗了几颗,席池眼里的光也暗了。
肇嘉浜路黑网吧,和以往一样,又和以往不一样,林爽坐在角落里打游戏,嘴角破了,有血渗出,额头也有伤,手机屏幕又碎了。
前台后面的电竞椅上,沈皎捧着手机和沈南舒聊天,心情是这几天最好的,被狗头虐了好几天,又要去试探军库的系统,沈皎觉得发际线都后移了几厘米。
茅头从角落旁边的位置跑回来,笑眯眯地看着沈皎,“老板,医药箱能借来使使吗?”
沈南舒给沈皎发了个快递单号:叫声姐来听听。
狗腿子沈皎:姐姐姐姐,好姐姐,我南姐威武!
沈南舒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小时候称霸一方有两个小弟傍身的感觉:得嘞,蝴蝶刀赏你。
狗腿子沈皎丝毫没有原则:南氏王朝的皇后,您的军库可真厉害!
南皇后:那可不,保证是19军区军库同款,叫宁儿放心收下。
首席太监小脚子:遵旨。
首席太监瞟了一眼一头粉毛的非主流贵族,捏着嗓子说,“杂物室,用完了放回去。”
粉贵族讪讪地笑,笑得花枝招展,一撮一撮的揪着粉色的毛,最近没去补色,颜色褪成了粉黄色,“老板,星姐的止痛药能不能借来使使。”
茅头眼力见不错,在小混混团队里都荣升大哥了,虽然跟沈星宁相处不久,但是知道她吃药很随意,甚至是嗑药,一大把一大半的药一起吃,沈皎不敢买药店里的药,怕副作用太大伤身体,所以弄来的都是最好的药。
前几天沈皎死气沉沉的,恨不得杀人的一脸凶相,别说求药,说句话他都不敢。
沈皎睥睨着他,“呦,惦记上你星姐的东西了,胆子不小。”
茅头一个劲儿的笑,带着几分羞涩,回头看了眼林爽的方向。
沈皎哼了一声,那姑娘天天来,十点走,跟打卡似的,标准的很,“真看上了?”
茅头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居然羞红了脸,耳根子都红的不像话,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她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