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声情并茂,语气也是恶狠狠的,像极了话剧团里初次演戏的角,说起台词一板一眼。
她低头,看不清眼睛里的神色,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很酸很涩的笑,再喝一口橙汁,这次不是酸牙,是酸的心脏抽疼。
“真酸。”
陈燃马上把橙汁盖起来,“林爽也是,这么酸还带给你喝。”
沈星宁夺过橙汁,自顾自又喝了一大口,真酸,“好喝。上课了,回去吧。”
席池抿唇看了她一眼,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停住了,终于还是站起来回到位置上。
陈燃到是厚着脸皮没动,还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着,他讲故事的本领倒是好,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半晌,她都没嫌烦,也没有皱眉。
窗外有一棵梧桐,梧桐旁又栽种了棵银杏,风过,落了数片梧桐叶又落了数片银杏叶。
她是去过京都的,但她对京都的映像一直很模糊,模糊到她有时自己都会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去过京都。
听说京都这个时节已经下雪了,她没见过京都的鹅毛大雪,没见过银装素裹,万里冰封的香山,也没有见过带角楼的四合院。
但她知道,她是去过京都的,并在京都呆了好一阵子,她的电脑是在京都学的,生物也是在京都学的,只是是谁教她的,她忘了,在哪儿教她的,也忘了。
陈燃在说他奶奶的事,他奶奶是他们陈家的福将,他奶奶总能将许多事儿化腐朽为神奇,他又说他妈妈可能因为不姓陈,才没能得到奶奶的庇护。
他正说着他奶奶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事。
“我奶奶吧,就是个操劳的人,整天合计我,一会儿说要给我摘三十斤棉花缝个百家被,一会儿又要给我寻偏方,说叫我喝了强身健体。她老人家就是扛着锄头出门挖草药的时候摔下楼梯的,还好那时我家有个阿姨在,我奶奶摔倒后就给送医院了。”
“人没事儿吧。”她插了句嘴。
陈燃摆摆手,一副说书人的架势,就差嘴里叼根大烟斗,“嗨,都说了我奶奶是福将,那老高的楼梯啊,就伤了一条腿,其他哪儿都没事,你说神奇不神奇,我赶到医院的时候都吓懵了,在手术室门口鬼哭狼嚎的,赶紧给我爸打电话——”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卡壳了,顿了小半天,连语调都变了,“他还是没回来。”
沈星宁翻了一页漫画书,主人公ASHIN被人算计,打断了她的右手,钢笔的笔触很潦草,寥寥数笔就画出了她的痛,她半跪在地上,披风遮住了她的脸,右手断骨处血不停的往外涌。
陈燃又转了话题,说起他奶奶帮他赶鬼的事情,“我小时候在城里大的,没见过农村里的模样,头一次去我奶奶家的时候走夜路,小孩子嘛,总爱乱蹿,走着走着就没影儿了,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也就罢了,那树影连着树影,就跟有手似的,都来摸我,我慌不择路,就在坐下来哭的时候我奶奶扛着锄头来了,一把把锄头砍在我左边,又砍在我右边,让那些鬼不许吓我。”
她又插了一句嘴,“这世上真有鬼吗?”
“哪儿来的鬼,只有装神弄鬼的人。”他办了个鬼脸,“鬼在黄泉呆着可舒服了,不会来人间的。”
她问,“为什么?”
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条纸,拿了只笔摇摇晃晃地写写画画,啪贴在自己脑门上,“因为驱魔师会杀鬼!”
教英语的老师是个毕业生,刚来学校不久,要不是因为陈燃中气十足,他们俩也不会半节课不到就被赶出去,沈星宁不舍地看了眼自己有太阳的暖和和的位置。
她靠在教室外的墙上,斜着眼看着他,别说她一张娃娃脸,冷着眼的时候跟鬼一样吓人,“你掷地有声的官腔跟谁学的。”
陈燃给她背着包,拿着橙汁,一副小奴才的模样,“咱,现在,去哪儿?”
窗外阳光正盛,梧桐叶子和银杏叶子金光闪闪,每次来上课总贪恋着么好的阳光,结果被陈燃一把好嗓子给毁了。
她压了压帽子,有些颓丧,“睡觉!”
陈燃蹦踏到她前头,歪着脖子,脑门上的符咒还没来得及摘掉,“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天气这么好,耍耍呗。”
她一把扯掉他脑门上的纸,揉成一团,精准的抛物线投进垃圾桶里,拽过自己的背包径直走去楼梯间。
“别呀,星宁,你看你投个垃圾都这么准,你肯定感兴趣,我保证。”他死命拽着书包带子,拖着不让她走,“我保证,星宁,不,星姐,星姐,去呗,我请客,不用你花一分钱。”
沈星宁看着被扯的长长的背包带子,松手让他提着包,抄手眯着眼看他,“去买奶茶。”
陈燃背上背包,学着她的样子,扣上卫衣的帽子,把抽绳拉紧,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去买奶茶,沈星宁则踱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着。
上课时间,校园里很安静,鲜少有人走动,铺满梧桐叶子的金色校园里只有两个黑色的身影攒动,一快一慢,一前一后,阳光散落在他们头顶,将他们周身都晕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带着疏懒的绯色。
买完奶茶,两个人来到H市的一个会员制的射击场,沈星宁从车上下来,一下子不适应热烈的光线,揉了揉眼睛,清隽空灵的眉眼,一脸洒然,吸了一口巧克力味的奶茶,鼓着一边腮帮子嚼珍珠。
陈燃掏出一张卡,递给门童,那人接过,看了眼为首的少年,刚开口,“陈——”
陈燃一向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挥挥手,“带路吧,先去室内靶。”
那人一边领路,一边问,“您还是老规矩吗?”
陈燃想了想沈星宁的小身板,自己平时爱玩儿后坐力大的霰弹枪,沈星宁瘦瘦弱弱的,打一枪还得把自己给伤了,“换左轮,半自动的,容易上手的手枪来。”
那人应了,瞥了一眼后面跟着的女孩,女孩低着头,带着帽子,看不清脸。把人带到室内靶的场地后,又去机械库取枪。
室内靶场有六个靶位,每个靶道都是一块显示屏,靶道大约有25米,沈星宁眯了眯眼,显示屏上有调整距离的按钮,她按了10米,靶子就自动往前移。
陈燃立马过来献殷勤,生怕25米的距离太远,沈星宁一把都射不上,“不难啊星姐,咱门就从10米开始,我教你。”
沈星宁闭起一只眼看着他笑的花枝招展的脸,捧着自己的奶茶吸了一大口,然后把空奶茶杯子精准地投进他身后的垃圾桶。
陈燃眨巴眨巴眼皮,这是在挑衅么?
门童送来了两把左轮手枪和半自动式步枪,50发子弹,陈燃挥挥手让他先出去,沈星宁不喜欢人多,也不喜欢吵。
沈星宁巴巴的看了眼门童搁在桌上的枪,眼里闪过一抹失望,抄手靠在靶位旁的小台子边,看着陈燃慢悠悠地装好子弹,再将一些零件组合,拼成一支完整的枪。
“星姐,给,女士手枪,不重,后坐力也小。”陈燃献宝似的把枪放在小台子上。
沈星宁想了想,靠着没动,“你平时就玩儿手枪?”
说起枪的事陈燃就来了兴致,“哪儿能啊,我平时可是玩几百米的霰弹枪的!”语气相当傲慢,如果他是一只公鸡的话,此刻他头上的鸡冠应该是一步一晃荡,雄赳赳气昂昂的。
她好像是被珍珠呛到,小声的咳嗽了一声,然后拿起他拼好的半自动手枪,带上耳机,出其不意地,十枪。
陈燃手上还拿着零件在拼另一把枪,被十声连续的枪响给惊懵了,“星,星,星姐,不用这么快,咱,咱慢慢来。”
说着他把沈星宁手里的枪拿过来,讪讪地,“你这么拿枪可不行,得两只手才稳。”他给枪重新装上子弹,“你得右手拿枪。”
沈星宁平时写字都是右手,虽然字是龙飞凤舞了些,陈燃还是排除了她是左撇子的可能。
他生怕沈星宁伤了自尊,绝口不提靶子,重新装好十发子弹,也不敢把枪放在小台子上。
沈星宁单手摘下耳机,抄手淡淡地望着他,“不看靶吗?”
陈燃无奈,只能点击显示屏上的按钮,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十发十环。
百发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