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用热毛巾给儿子抹了脸,然后再抹手和脚,再把被子重新盖好,压好。俯下身子,又亲了亲他的脸。刚要起身,儿子却:“妈妈,你原谅爸爸吧,他他知道错了。”
这轻轻的一句,把方云的眼泪又要激出来,她闭了一下眼睛,忍住,然后跟他:“你好好睡觉,爸爸妈妈能处理好。”
出了儿子的房间,她把门轻轻掩上,失魂落魄般地坐在沙发上。
当然了,沙发上,田晓风已经在那里等。他在等着跟她尽可能平静地聊一聊,不再是心存侥幸的乞求原谅,而是要平等对话,好好事情的原委。
“其实,你给我过生日那,我们杂志已经确定要停刊了。虽然不确定是否应该马上跟你,但你跟我起想买房子,我就知道坚决不能,因为,那对你会是一个大打击。然后,我想了很多。归结起来有两条,一是我自己事业的动荡基本上决定了买房对我而言是件很勉强的事,你得对,我们借一借,凑一凑,首付款肯定是有的,但在这种动荡中,还要找人借钱买房,于人,不地道,于己,不仁义二是我竟然已经在那里工作那么久了,而且在外人看来,位居高职,当然了,也算高职,在杂志社,我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可是我依然没钱买房,这件事让我必须要反思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路,是不是错的。”
方云靠在沙发上,闭着眼,脸上无表情,什么也不。
他只能继续往下:“对,我是四十岁了,而且我发现自己到了这当口,才有意思去思考一直在走的路。这一思考,我觉得这条路我不能继续。老婆,我必须坦白,其实公司对我是另有安排的,有个职位给我,薪水待遇上,也应该差不离,只是不会像在杂志社这么自主。但我不想继续了,我害怕再过一段时间,又得有相同的懊恼,所以,我决定辞职。我不是楞头青,不是郎当岁,不是头脑一热就辞职。我和长镜聊过,我想自己做点什么事,他也支持,他,那钱,我可以拿给你买房,也可以拿来自己做事,由我自己决定……”
他又看了看她,然而,她把脸往另一边别了过去。
“我的决定是,我只有华山一条路,我不能再在那个山谷里待着了,那里我待了这么多年,老板也认可,那里现在看起来也挺安全,遮风挡雨的。但,再过五年、十年呢?我害怕当下的窘境再来一回。所以,老婆,我必须要辞职。我真的不能在那里,像个温水青蛙一般,装睡,等死。”
她把脸正过来,眼帘低垂,吩咐道:“给我倒杯水。”
终于话了。田晓风心里有了些安慰。当然了,如若还是在乞求谅解的状态,他会很欣喜,会像妈妈不再责怪自己偷糖吃的孩子那般欣喜。但现在,他有的只是安慰。这种感觉就像你在寒冷的怎么冬里衣衫单薄,饥寒交迫,并且时日己久,这时有人给你一个冷馒头,如此而已。
田晓风给她倒了杯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她的那杯,他放到她跟前他的这杯,他喝了一大口。
“这些,就是我这段时间在想的东西。我承认,我最大的错,错在没有预先和你商量,我先斩后奏,可是,怎么商量呢?这不是我们看到了商店橱窗里摆着一件什么东西,然后我们一起来商量、权衡要不要付钱买它回来。这是一个需要面向未知的决定,我害怕稍作商量,我就会退缩,就会宁可安于现状,桥来船低头,山来绕着走。我害怕我会重新成为一个对自己的路,对自己的命运没有终决权的人,所以,我只能擅自做决定。”
她又没话,只是拿起水杯,浅浅地,却也缓慢地喝了一口。
沉默。
然后,她站起来,走过去轻轻推开儿子的房门,进去,一会,又出来。
她不再坐回沙发上,而是去了洗手间。他能听得出来,她在洗梳。
长吁一口气,田晓风的心里轻松了不少,不管怎么,终归把心里的种种郁积抖落出来了。他这才起来,去房间里拿换洗衣服。等老婆出来了,他该去洗澡了。想了想,又从床上把一个枕头和一个被子拿出来,放在沙发上。他认罚,在方云没赦免之前,甘愿继续睡沙发。
等他洗澡出来,方云已经关上房门也熄疗。不会有那么轻易的赦免的,这点自知之明,是多年夫妻之道的题中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