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横贯一片阴影,是条宽阔的大江。傅易走到岸边,韩松看见水面上满是碎冰,水流缓慢,偶尔浮起一线波光,对面黑沉沉的,看不见尽头。
她又顺着江岸往前看去,更远处有一段倾圮的浮桥,边上有一点火光,黑幢幢地簇拥着许多人影。
韩松问道:“我们去那里等船吗?”
傅易点点头,低声嘱咐道:“若有人问起,我便说你是我哥哥的女儿。再问你什么,都不要答。”
日落得很快,两人到达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好在今日没有下雪,星光照在人群中,只见十几人围在一堆简易篝火旁,都在江面寒风中瑟瑟而立。
再走近些,韩松发现这些人站成两边,看起来气氛十分古怪。左边为首的是一个锦衣男子,带着两个怀抱孩童的妇人,另有四个身携武器的高大仆役。脚下放着不少鼓胀的行囊。右边两个面色阴沉的壮年男子,簇拥着一老翁和一少女。另有一人站在远处,宽袍广袖,相貌儒雅,仿佛是个读书人,身后也站着一个护卫模样的人。
这群人见傅易接近,纷纷望来。锦衣男子仿佛大为恼怒,叫道:“怎么又来一个?”
傅易礼道:“诸君在这里等船吗?”
锦衣男子怒道:“没有船!若有船,这岸边早就人山人海了,哪里轮得到你们?”
他身边两个妇人怀抱幼儿,本就神色惊惶,闻言更是互相搀扶,站站发抖。那老者及随从看他一眼,纷纷目露鄙夷。
那文士模样的人站在人群边,此时转过头来,看了傅易一眼,缓缓开口道:“这位先生,眼下确实没有渡船。屏林将军南下之后,灾民大量渡江,沿线州郡不堪其扰。如今,三江六岸的渡口都已经封锁。无论官用还是民用,若没有城中守备的命令,都不许下水。即便船过了江岸,也无法进城去。”
他面色颇为冷淡,说的也是件严峻的事,但语中却仿佛有言外之意。韩松感到十分奇怪,傅易往人群中看了一眼,亦有些困惑,说道:“然而……”
“然而裴先生神通广大,又舍得破财,为自己找到一条渡船,约定在今日起航。”那文士面色不变地说道,“患难相助,岂非好大一番福业?我与白老便是来凑这趟顺风舟的。”
那裴先生哇哇大叫,骂道:“卑鄙无耻!无耻之尤!”
文士仍旧轻描淡写,说道:“裴先生不必激动。这船中未必坐不下这许多人。便是坐不下,我看裴先生这一行,也有颇多赘余。古人云钱财皆浮云也,何况是坑蒙拐骗来的不义之财呢?”
韩松听明白了,大概是这位富户裴先生花大价钱聘了船只偷渡州境,那文士和那白老先生不知怎么地听到风声,要来挤占船位。而傅易二人赶巧路过,正逢两方人马实力相仿,互相僵持。那文士便也欢迎他们来分一杯羹了。
裴先生怒道:“姓卢的装什么菩萨!你做县里的文书时,克扣哪里少要过一毫?年来节往多少供奉,你当是大爷想哄你吗?若不是看在你死老爹的份上,谁会给你面子?”
文士眉毛也不动一下,说道:“裴老板若舍不得财物,舍下别的也是可以的。此番出门,在内宅做了好一番挑拣吧?要在下看,逃难带上两位佳人,可也是太多了。”
韩松仰头去看傅易,正巧傅易也回头瞥她一眼。她与傅易相处了几日,轻易就看出了他的想法:若他独自一人,并不愿介入这件事。但现在带着个稍有不慎就病倒的小孩。若错过此处,未必能及时找到另一条船了。
她想到傅易说“顺应心意就好”,心里一阵懊恼,推了推他的肩,轻声说道:“我们走吧。”
傅易一怔,还没有说话,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纷纷转身往江面上望去。
只见江上薄雾里,一团黑影正度过暗面,驶进近处的月色中来。碰撞的浮冰一层层地激荡开去,在水面上推来阵阵银铃般的细响。
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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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隰有苌楚》:“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诗人羡慕植物长势很好,没有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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