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连将军”的消息,韩松也有听到,而且不少是从傅易的谈论里听来的。傅易却答道:“没有听说。”
何道士说道:“哦?我观朋友的言行,应当是鸿都子弟,又是少年英杰,想必与’衡山君’结识吧?”
傅易说道:“道长太看得起我了,我确实是雎阳人,但不过是军户家的儿子罢了。便是路过宰相家门,也无法进去,哪里配认识小连将军呢?”
他说这话时略带自嘲,倒不像在说假话。何道士捋一捋长髯,又道:“那朋友现在要往哪里去呢?”
傅易道:“去绵山。”
何道士道:“那须得渡江才行,时下大雪封城,景州行船的渡口所剩无几,便能渡,也有朝廷的兵马看守。朋友从南面来,又说是败军之将,恐怕是不能轻易过关的。”
傅易道:“要约在身,不得不往。”
何道士点点头,他身材矮小,容貌平平,不像是位修道之人,倒像是精明的行商。此刻他双目注视傅易,眼中便颇有丈量的意思,接着说道:“我看朋友十分合眼缘,欲邀你同行,只怕你并不情愿。”傅易尚未回答,他又说道:“不如收下此物,必要时,或能助君一臂之力。”
他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枚小木牌,上面阴刻着两个圆形的文字,递给傅易。傅易看了,却并没有接过。
何道士的手悬在空中,也不恼怒,笑道:“我听说天下的英雄豪杰,就像龙一样,有千万种形态,懂得跟随时事而变化。朋友眼下境况艰难,何必如此拘泥呢?”
傅易说道:“我自知做不了英豪,只愿遇事时,能顺应心意就好。”
何道士闻言,摇了摇头,说道:“人生在世间,如同风中的芥草,不过是顺着霜雪低伏摇摆罢了,谁能顺心而行?倘若真有跨越风雪的伟业,也绝非是求顺心之人能够做到的。”
但他说到这里,便不再追问,把木牌收回袖中。
他不问,傅易却答道:“尽力而为,无愧于心而已,何必要做成什么?”
何道士笑了,眼中竟有一丝讥诮,说道:“朋友想错了。生如朝露,飘摇无根。你之所欲,不过是映照出的空相罢了。你之为’你’,我之为’我’,便如这小儿的谜语一般,落在高枝上,尚有一线翠绿,落在这泥地间,便是泥浆的颜色。”
傅易没有说话,何道士弹一弹袍角,站起身来,径自往车架走去。途中路过韩松,长袖拂过,在她后颈上轻拍一下,口中吟道:“青青其枝,乐子之无知!*”
韩松起初还勉强听两人说话,见道士离开,精神一松,顷刻便睡着了。梦中依稀听见女人的声音在低声哼唱。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缩手缩脚地坐在一个好大的竹筐里,傅易背着她在小径上走着。她往前后看看,寒烟弥漫,遍地衰草,那一伙假扮官兵的强盗,和那位奇怪的道士,都不见了。
傅易换了身衣裳,甲胄不见了,戴着一顶蓑笠,看起来像个年轻的渔民,却仍斜背着长枪。见她探头,递给她一个水囊。里面的水半结成了冰,冻得她一个激灵。傅易反应过来,颇有点歉疚。韩松受了这么多照顾,倒也不再顾忌,含着一口水便问道:“那位道长是什么人?”
傅易回答道:“他们是甘露教的人。”
韩松想起那道士的话,问道:“就是’生如朝露,转瞬即逝’吗?”
傅易笑了笑,说道:“大约如此吧,我也不甚明白。二十年前,此教风靡一时,在民间朝堂,都有许多信众。教主自称普济道人,据说是位能窥见过去未来的地上神仙,先帝也请他去京城讲道。”
说到这里时,道旁枯木间忽然掠过一片阴影。两人顿时噤声。停了片刻,但见是风吹长草,并没有人迹,才再次出发。走了一段,傅易没有再说话,仿佛把这讲了一半的故事忘了。韩松等了好一会,忍不住追问道:“所以教主去了京城,然后呢?”
傅易道:“他死了。”
韩松咦了一声,傅易也没有解释,说道:“这些余下的教众心怀怨愤,一直在暗中活动。名义上救济百姓,实则是纠集叛党。你若见到了,记得要避开他们。”
这一程没有韩松步伐的拖累,走得快了不少,到日落时,隐隐听到流水的声音。傅易说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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