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马老师的话是行内心知肚明的事实，但在这个圈里，很多事都是看破不说破，因此，他能这么直白的讲出来，对顾翘翘可谓是推心置腹了。

其实在马老师告诉她公司的安排时，顾翘翘知道自己的小胳膊拧不过公司的大腿，早晚都要妥协，但还是想挣扎一下，为自己争取争取。不过马老师这话一说，她苦笑着，没再说什么，选择偃旗息鼓。

……

凭心而论，尽管水平不高，但顾翘翘不喜欢假唱。不过在参加了几次演出之后，她发现有些时候不是歌手想要假唱，而是现实环境容不得他们真唱。

公司的商演日程安排得非常紧，当晚深夜或者次日一大早的飞机，到了地方，稍微休息一下就演出，有时一天要跑两三个场子，中午演出完，马上坐飞机到下一个地方，晚上接着演。

这种情况下，显然是不可能像办演唱会一样带着设备跑。所以演出时，用的都是当地提供的音响设备。

这东西档次高低参差不齐，而且场地选址有时候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举办单位只注重大，能容纳更多的人，而忽视了其它方面的条件，以致于演出现场人非常多，而且很是嘈杂。如果真唱，大部分观众根本听不到。

因为行程安排的满满的，所以顾翘翘当起了空中飞人。

如果只是单纯的累点，顾翘翘不是不能接受，但是到了地方之后，一些临时增加的要求让她有些难以忍受。加歌倒还无所谓，但是喝酒，不免让她胆战心惊。

酒桌上你来我往的，那些大老板的目光没少往她身上落。顾翘翘不得已虚以委蛇的同时，还要避免被占便宜，最重要的是保持清醒，不被灌醉。

尽管她的酒量不错，但是为了保证自身安全，在被灌酒之后，她时不时的离席跑到卫生间里用手抠着嗓子眼催吐，吐完了再出来继续。

连续喝了一周，顾翘翘忍不住了，和公司闹了起来，直接下通牒：告诉他们，她是去参加演出的，目前她对自己艺人的身份很满意，暂时没有转职的打算。所以如果公司再安排她“兼职”的话，恕她不能奉陪，罢演。公司要是对她不满意，想要雪藏她就雪藏好了，她无所谓。

艺人与公司的关系，本质就是金钱关系。艺人名气越大，价位越高，商演越多，公司的利润越大。

顾翘翘进公司时间不长，但因为她演的电视剧而有了一定的名气，公司在她身上暂时还没有多少付出，相反，借着她的名气，还占了不少便宜，在安排她演出的时候，不仅不用硬塞，而且价码比和她同期的新人高好几倍。

就算公司只图赚快钱，对旗下的艺人竭尽剥削之能事，不过到底是正规的公司，纵使碍于某些原因，不得不答应演出赞助商的一些额外要求，但并不意味着就此‘卖’了艺人。当然，如果艺人是自愿的，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因此旗下艺人除了演出之外，被安排额外的事，面对顾翘翘的抗议，公司终究理不直气不壮，而且她身后又有黄家的关系，也算是小有背景，不是轻易可以拿捏的。

所以公司对顾翘翘接下来的商演，进行了筛选，一些风评不好被划掉，剩下来的商演，事先和领队说明：类似的场合，能不让她去，就不要她去；如果一定要她出席的话，就多看顾她一点。

既然公司退了一步，顾翘翘也聪明的没有再闹，老老实实的参加演出。只是这次的事终究留有余波，虽然她是占着理，但是终究给公司里的一些高层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觉得她不好管理，是个刺头。

……

这次商演，顾翘翘认识了很多歌手，其中有些歌手不是公司的人，但花钱在公司挂个名。这些歌手都没什么名气，他们不仅不在公司领工资，而且每年还要给公司一笔钱，是在公司挂名的费用。

作为没有名气的歌手，赚得其实并不多。对此，她一开始很不理解，干嘛要花钱在公司里挂个名呀。他们的收入勉强维持日常生活，又不是有钱没处花的主。况且，公司平时根本不管他们，虽然帮他们联系演出，但是抽成要比公司的签约歌手高得多。

后来，大家熟悉了之后，她把她的疑惑问了出来，才明白个中情由。

原来像他们这样的歌手，之所以肯花钱在公司挂名，是为了结交人脉。尽管圈外流传着XXX知名歌手是在类似于夜总会这样的场所唱歌被发掘的故事，但是进了圈之后，就会知道，像这样的好事，一万个人里面也出不来一个。所以像参加这样的演出，就是他们结识圈里人物的机会，从而获得“贵人”扶助，出头的几率反倒大的多。

况且，没有名气，很多演出，不是你想参加就能参加得了的。所以不是你有心赚这份钱，这钱就能赚到手的。如果有公司出面帮你联系，就算你没有名气，一般情况下，大多都能参与进去。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到外地演出的时候，有时会出现诸如欺生，演出完拿不到钱，或者被中间介绍人把钱卷走等诸多状况。特别是女歌手，遇到的情况可能更糟糕。

现在市场很乱，所以这种事屡屡发生。这个时候，如果歌手是耍单帮的话，大多都找不回场子，只能默认倒霉。

有公司就不一样了。就算有什么事，可以求助公司，由公司出面交涉。而且相对来说，公司联系的演出还是比较正规的，所以就算拿到手的钱少了一点，但是不管是经济，还是人身安全等方面都比较有保障。

因此虽然每年要交给公司一笔钱，但是总的来说，不亏，这笔钱他们掏得还是比较情愿的。

对北漂的人来说，能找个公司挂靠的，已经算是混得可以的了。因为很多人，连维持自己的生活都难，根本拿不出这笔钱。

因此，就算知道，有个公司挂靠，好处多多，也有心无力。再者，不是说你想找公司挂靠就能挂靠得上的，因为出了事，同样，公司也是要担责任的。所以，哪怕是收钱，公司也不是什么人都收。

……

顾翘翘到电视剧《小李飞刀》剧组报到时，接待她的是一名执行导演。

这名操着一口蹩脚普通话的执行导演，和她握手时，迟迟不肯松开，并拿手指头挠她手心，之后更是不断在她面前吹嘘他能量大，近乎直白的暗示顾翘翘，拍摄时能给她加戏，还会帮她介绍资源等等诸如此类的言语。

当然，他做这些并不是不求回报的。至于要什么，从他看顾翘翘的色眯眯眼神以及就差没有直接挑明了的言行早已经表达出来了。

顾翘翘进圈之后，不是没有碰到过对她心怀不轨的。可像眼前这位，这么堂而皇之，几乎不加掩饰，刚见面就直白的表露出急色的模样还是头一遭。

不等她开口拒绝，和她一起来剧组的顾沪欣毫不客气的将其撅了回去。然后两人丢下身后脸色红白交加的某人，去了剧组给顾翘翘安排的住处。

横店影视基地周边的一家招待所，从服务员那拿到房间钥匙，顺便听了不少剧组八卦之后回来的顾沪欣一面安置行李，一面抱怨：“是，剧组里的角分三六九等，因此住处按照等级分，没什么不对。

只是你和那个贾敬雯都是配角，甚至你的戏份比她还多。论名气，在内地，她拍马也赶不上你；在台岛，你虽然籍籍无名，但她若是有地位，女主角就不会是别人了，所以总的来说，你半斤，她八两，地位差不多。

既然地位相当，凭什么她和主演住在同一家酒店，而你却只能住招待所，这不是欺负人吗？”

顾翘翘闻言苦笑连连，不要说她和贾敬雯咖位相当，就算比她大，待遇都未必她强。

内地影视圈的艺人，和港台艺人比起来，曾经在超过二十年的时间里，在相当程度上遭受着不公平的待遇。

八十年代，内地首次和港城合拍了两部大型历史影片《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女主角是在内地早就名声大噪，家喻户晓的刘筱庆，男主角则是刚被发掘的港城新人梁傢晖。

刘筱庆吃的是馒头咸菜，而梁傢晖有鱼有肉，有吃不完的饭票，甚至撕烂掉到马桶去。后来刘筱庆在重头戏时哭闹着罢演才给安排了一样的饭菜。

因为一部电影《少林寺》而名扬海内外的李联杰在拍《南北少林》这部电影时，他的片酬是一个月九十块钱的工资。而当时即使一个港城的武师，一个月也能拿到十五万港币的酬劳。

对此，李联杰表示了不满，但争取到的结果是，在演完自己的戏份外，可以另外去演死尸，因为演一次死尸可以再拿到五十块的报酬。

到了现在，内地演员的待遇，比起刘李两位前辈的遭遇来，强得也有限。如九七年拍电视剧《太极宗师》的吴荆，作为剧中绝对第一主演，他在拍戏之余，还担当了女主角的替身工作，并将剧组的各种杂务全都干遍。

所以，像眼前剧组里的港台演员不论几线都要住星级宾馆，而内地演职人员只能和工作人员一起住招待所这种不平等现象，哪怕顾翘翘明知道自己是受欺负了，也有委屈没处诉去。

因为大环境就这样，就算想要扭转，也不是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演员能改变的。

顾翘翘息事宁人的道：“算了，姑姑，就这么住吧。就算闹起来，也没用，不仅改善不了住宿环境，估计我还会冠上‘耍大牌’的名头。”

从行李箱里找出新床单铺在床上，安慰她：“让姑姑跟我受委屈了，回头等我红了，就好了。”

听了这话，顾沪欣看了看一脸平静的顾翘翘，叹道，“早年我下乡插队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哪里还在乎这个，我只是替你委屈。”

顾翘翘神色淡淡的说：“没什么好委屈的，人生在世，除非是缩在家里不出去，不然，不吃苦，不受罪，不受委屈……那是妄想。”

住处这一块的问题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

……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辈子，顾翘翘没少听过导演在拍摄的时候发火骂人的事例。

她之前拍戏的时候，更是亲身经历过导演发火骂人，但是和这部戏的遭遇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这部戏虽然袁和坪袁八爷是导演，但他主要负责武戏部分，所以顾翘翘饰演的不谙武功的林仙儿的戏份大多是由副导演负责。

明明失误的是主角，因为人家是当红明星，副导演惹不起，因此对着她破口大骂，骂声粗俗不堪，诸如她老母，她全家，以及祖孙十八代差不多全都被问候了一遍不说，甚至还带上了人体器官。

顾翘翘站在摄相机前面，一声不吭，不管对方的言语怎么污秽，也没开口争辩。因为一旦争辩，被骂的更惨，她之前曾经试过辩解一二，奈何对方根本不听。有了前车之鉴，她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

一旁的姑姑顾沪欣听不下去了，中场的时候找副导演说理，并提出要求，不是不可以骂人，但是言语能不能不要那么污秽，不要将一家人全都给带上，结果被副导演一句“怎么脸那么大呢，愿意拍，就老老实实的拍，不愿意拍就滚出去！”给堵了回来。

看着顾沪欣又是气又是怒，真要拉着她离开，顾翘翘忙将她劝住。

她明白姑姑的想法，同样，因为前世在剧组做替身的经历，她也明白导演他们的想法。

不管是在当下，还是廿年之后，不管是拍电视剧，还是拍电影，圈中的情况大体都是围着当红明星或名导来转，因为这样才能拉来投资。

比如，在没有剧本，没有组建团队，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只要导演告诉投资人，主演是刘得华，就能拉来投资。

只是和口碑很好的四大天王中的华仔比起来，并不是所有的当红明星都像他那样有艺德。

比如，后世出名的那部抠图电视剧，难道导演不知道主演演技差，难道是他想抠图？

当然不是。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主演当红，投资商觉得用他们会有高投资回报率，而导演从关注度和收视率等方角度出发，认同了这一选择，结果……

二十年之后，娱乐圈进入流量为王的时代，诸多艺人、导演、制片人以及媒体指责流量艺人耍大牌，滥用替身，迟到早退，将数字当作台词念……诸多恶习，堪称业内毒瘤。

但其实在二十年前，以及发展的这些年当中，很多当红明星的毛病并不比流量艺人少多少。

只不过彼时因为媒体不发达，还不是人人都能做“狗仔”的时代，经纪人和经纪公司能压得住，问题又不像流量时代那么集中，种种原因之下，那些当红明星的事不怎么被大众所知罢了。

只是不被大众所知，不代表事情就没发生过。

本来这个时间段，港台艺人和内地艺人之间就存在着严重的不平等。更何况，人家还是当红明星，顾翘翘虽然有点名气，但是和对方比起来，还不够看。

主角出错，导演生气，如果是能压得住主角的知名大导，怎么责备对方都行，但是不好意思，当前负责拍戏的副导演明显压服不住。

演员每NG一次，不仅增加工作量，还意味着要多花钱。面对不断犯错的主角，副导演不敢责骂，怒火自然只能由顾翘翘这个配角承受了。

至于副导演骂人时带着脏字，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就算素质高的，心情不好，骂人时不小心带上脏字的也有，更不说港台出身的一些幕后工作者，出身底层，学历不高，有些甚至是社团出身，日常说话脏话连篇，带有诸如器官以及对祖孙十八代的问候之类的口头禅更是常态，所以他们骂人时带脏字并不为奇。

下了戏，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回到住处，顾沪欣看着不发一言的顾翘翘，神情忐忑的问，“翘翘，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没有。”顾翘翘摇头。“我明白姑姑是为我出头。副导演确实骂得挺难听的，不过他虽然是在骂我，但其实是在骂主演……”

“砰砰”非常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正向顾沪欣解释剧组中一些规矩的顾翘翘。

顾翘翘起身开门，见门外站在她报到时接待她的那位执行导演，轻蹙了一下眉，笑问：“导演，有事？”

那位执行导演对着她露出一个带着十足恶意的笑容，大声道：“不好意思，靓女，剧组觉得你不适合林仙儿这个角色，所以现在请你收拾行李离开。”

闻言顾翘翘懵了。

顾沪欣从她身后走出来，怒气冲冲的说：“开什么玩笑，都进组拍一个多星期了，才说不合适，这不是耍人玩吗？”

那位执行导演双手一摊，道：“这是剧组的决定，跟我说不着。赶紧的，赶紧收拾行李滚蛋。”

……

回过神来的顾翘翘拦住和执行导演争执起来的顾沪欣，“行，我们走。只是导演，你看现在都快半夜了，这大晚上的挺不方便的，我们能不能再住一晚，明天早晨走。今天的房钱我们自己掏。”

顾翘翘的要求被毫不客气的拒绝了，执行导演要求她们立刻就走，刻不容缓。

到了这个地步，顾翘翘没有再说什么，非常干脆的收拾行李离开，同时打电话给宽姐，后继的事情交给她来处理。

……

半夜三更，顾翘翘和顾沪欣拉着行李箱走在空旷的路上。

她俩不是不想找个酒店或旅馆住下，只是这个时候的横店周边的配套设施还没有跟上来，有数的那几家住宿的地方都被来横店拍戏的剧组给包了，两人在这边又都没有熟人，所以被撵出来之后，两人只能在街上游荡，寄希望能碰到一辆车，载她们到能找到住处的地方。

四周虽然称不上寂静无声，但是相对而言，也很安静，行李箱的轱辘在路上发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刺耳。

横店所处的位置虽然是江南，但是四月上旬的晚上还是有点冷，顾沪欣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开口打破沉默：“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那么冲动，得罪了剧组里的人，我们就不会被撵出来了。”

“和姑姑你没关系。”顾翘翘非常冷静的说：“我的角色被人顶替了，人家剧组不留我们这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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