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那时朱充灼与白莲教相勾结,而白莲教又反借以朱充灼的宗室身份蛊惑蒙古人。”
张诚微笑道,
“是啊,白莲教这些年在中原杀之不尽,又跑去蒙古为非作歹,俺答汗当年能在作战中屡次占得我大明的上风,就是因为有中原出身的白莲教人在为蒙古出谋划策。”
“孙秉笔可还记得隆庆四年时发生的一件事吗?俺答汗第三子铁背台吉的儿子把汉那吉聘兀慎兔扯金女为妻,恰好俺答汗见阿尔秃斯所下礼聘的女子貌美,便娶之为妾,阿尔秃斯首领怒,宣称要率兵报复,为了给阿尔秃斯一个交代,俺答便把把汉那吉所聘兀慎兔扯金之女转予阿尔秃斯。”
“把汉那吉因此对他的祖父俺答汗十分愤怒,一气之下携妻子比吉同阿力哥及其仆妾等十余人从大同败胡堡入边,投靠了我大明,当时大同巡抚方逢时在处理此事时便向朝廷建议,要求以把汉那吉来交换土默特部中的白莲教首领赵全,于是蒙古便同意将赵全等白莲教徒遣返大明。”
“赵全虽已被朝廷论罪处死,但滞留在土默特地区的白莲教徒一定还有不少余众,比起联络蒙古,勾结白莲教余孽才更让皇爷忌惮,何况范明在山西经营多年,与边将一向多有往来,要说他勾结蒙古谋叛,自有不愿失去马市之利的山西边将为他分辨。”
“可白莲教却不同,他们一是实打实的反贼,历来多与我大明作对,二则与马市并无关联,更与朝廷稳定蒙古的方针相悖,所以只要将那范明与白莲教牵扯上联系,便能轻易将他定罪。”
孙暹道,
“这个办法着实简单有效,宗主爷为何不立时着手布置呢?”
张诚回道,
“这个方法是简单,只是我却疑心,那范明在这一点上早有防范,你瞧他从归化城的黄教寺庙求得佛珠,指名说是为了给夭折的皇四子祈福,可见蒙古人信教的那些事儿,他是一派门清儿,知道哪些能讨得皇爷的好,哪些连碰都不能碰。”
“倘或这个办法一击不中,给了他喘气儿的机会,那我们算是彻底跟这个范明结了仇了,按照他那个脾气,往后不管海运改不改得成,他逮着窍门就一定会置我们于死地。”
“冤家宜解不宜结啊,这个道理光我们明白没用,他不明白啊,所以这个硬办法必得在软办法不管用的时候再用,软硬兼施,就没有对付不了的小鬼。”
孙暹进一步问道,
“那宗主爷的软办法又是甚么呢?”
张诚道,
“还是得从马政入手,那范明之所以愿意入股轮船招商局的原因之一,就是皇爷改革了马政,他怕因此被获罪牵连,所以只要能出一件事让皇爷意识到马政改革是弊大于利,主动放弃推进改革,如此一来,范明入股的最大动力也就不复存在了,那咱们还有甚么可担心的呢?”
孙暹道,
“可改革马政不是皇爷定下的决策吗?这主子做的决定,咱们作奴才的何敢置喙呢?”
张诚道,
“不是置喙,孙秉笔,咱们只是把已经发生的事实原原本本地呈现在皇爷眼前,其余甚么话也不说,皇爷爱民如子,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大明子民因为朝廷的决策而受无端之苦呢?”
孙暹道,
“可皇爷的改革正是为了我大明百姓,且如今皇爷已在马户中推行了投票,要真有甚么问题,通过选票就能看得出来,咱们在司礼监,总不能隔着宫门还能操纵选票罢?”
张诚笑道,
“孙秉笔啊,池门失火,殃及池鱼嘛,一个政策改动了,原来涉及政策的群体中,必然就有受益的人和受损的人。”
“你想想,太仆寺出现那么大的亏空,根源是因为朝中多方拆借马价银,那这话说回来,太仆寺收上去的俵马银除了战马,一开始养活的都是哪些人呢?”
孙暹道,
“这一开始拆借的自然都是九边军队,为了给部下发饷嘛。”
张诚笑道,
“是啊,当兵吃粮,吃粮当兵,别的都可以节省,唯独军饷,是一刻也等不得,倘或皇爷这时发现,马政改革了之后,马户受益有限不说,原本能领到军饷的兵丁忽然就饿肚子了,马户拿着票选来选去,战马的质量没提升,还把马价银给选没了,你说皇爷会如何料理此事呢?皇爷会无动于衷吗?”
孙暹谨慎道,
“但若是军饷发不下去,万一军中出现了哗变,那可是要砍头的大罪啊。”
张诚道,
“是啊,所以咱们得寻一支领不了军饷也不会发生哗变,既能让皇爷改变主意,又没法儿砍主将脑袋的军队。”
孙暹问道,
“咱们大明还有这样的军队吗?”
张诚微微一笑,
“有啊,戚家军啊。”
张诚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扬起第三封奏疏,
“戚继光今年一月就在登州病逝了,怎么到了九月才上了奏疏求赐恤典谥号呢?”
孙暹道,
“嗐,还不是因为皇爷对他的态度一直不甚明了,去年河南道御史傅光宅曾上疏重新起用戚继光,结果当即就被皇爷斥责驳回。”
“可是我又听兵器局的内官说,上回皇爷察看新制火器时,忽而又变了态度,口中翻来覆去地夸了好几回戚继光,真是教人摸不着头脑。”
“宗主爷,您也知道,这恤典谥号,必得是皇爷亲自下旨才有,倘或这一道奏疏上去,皇爷又改了主意,不给戚继光加谥,那往后再要追封,大约就得等到新帝登基了。”
“因此我便想着,能压着就先压一压,压到皇爷的态度明了了,再呈上去也不迟,反正该得的总该是他得,晚到手总比不到手好嘛。”
张诚淡笑道,
“这话你说得却不错,倘或日本人打进朝鲜,戚家军有剿倭的经验,一定是会有机会再立新功的,到那时再求赐恤典,皇爷给的谥号规格必然要比现在高多了。”
“这个问题反过来说,戚继光现在没有谥号,原来在蓟镇的戚家军将领都已经被调走了,戚家军都是戚继光在浙江招募的南兵,待遇本来就比北兵要高,与北兵素来矛盾不小。”
“倘或太仆寺的马价银锐减,边镇拆借不得,戚家军南兵跟着拿不到军饷,饿了肚子,受了穷困,那也是情理之中嘛。”
“到时,皇爷就算不顾念戚继光以往的功勋,为了觊觎朝鲜的日本人,也会不得不去重新考虑马政改革的必要性的。”
孙暹沉思片刻,道,
“让戚家军受穷却是不难,九边镇守太监都是宫里出去的内官,只是我们这么一下手,申时行那边会不会有意见?”
“听说皇爷为了让他安心主持轮船招商局,特意加封了他为左柱国,毕竟是首辅,同那起子买卖人不同,他要是出面将此事在皇爷跟前点明,那最终下不了台的岂不是宗主爷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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