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暹狐疑地接过了递还回来的奏疏,
“这是为何?”
张诚答道,
“方才我在殿中听得,皇爷同潞王殿下说,此次巡阅寿宫要去个五六日再回,似乎比以往行程要长一些。”
孙暹道,
“或许是皇爷想在巩华城行宫多住一二日罢。”
张诚却道,
“肯定不是。”
孙暹一怔,道,
“对,对,我忘了,皇爷腿脚不便,若非有事,定然是期望早日返宫的。”
张诚缩回了手,道,
“这不过是我的直觉罢了,倒不全是因为皇爷的腿疾,说实在的,皇爷的性情,如今我是越发拿捏不准了。”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倘或冯保还活着,我定要想方设法地将这位老祖宗请回来,教他替我瞧瞧皇爷究竟是怎么了。”
孙暹笑道,
“宗主爷,您这话说的,求人不如靠己呐,即使冯保尚在人世,遇到今日这样的局面,恐怕也想不出宗主爷您这样周全的法子罢?”
张诚笑了一笑,道,
“不,孙秉笔,我们当奴才的,是一定要求人的,奴才的靠山就是他的主子,就像我们的靠山一定是得是皇爷。”
“如果一个奴才的靠山不再是他的主子了,即使奴才没有二心,主子也会心生厌恶,到了那样的情形下,这奴才的脑袋还保得住吗?因此我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以皇爷是我们的靠山主子为前提来考虑。”
“孙秉笔,举一反三呐,皇爷无论是何性情脾气,终归是我们的主子,这当奴才的为主子做事,只能顺着主子的意思,为他们排忧解难。”
“至于这忧难为何,咱们还得听皇爷的决断,就像朝廷开办轮船招商局,你说这开办的过程之中,眼下让皇爷最忧心的是甚么呢?”
孙暹答道,
“这还用问?当然是招商的质量了。”
张诚道,
“是啊,倘或朝廷招来的商人能干,能为皇爷开通胶莱河、远拓海外贸易,那皇爷当然欢喜,但若是这招来的商人心怀叵测,表面忠心,内里奸诈,将朝廷上下骗得头头是转,皇爷又该是甚么感想呢?”
孙暹“嘶”了一声,道,
“宗主爷是说从那范明身上下手?可是我听东厂的人说,这个范明行事狠辣,是一向的敢作敢为,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再者,我们都进宫几十年了,天天在宫里伺候,要说国家大事,咱们还能在司礼监耳濡目染,可要说经商赚钱,这其中的门道章法,我们却都是一窍不通啊。”
“倘或我们与他正面交锋起来,只要他能一直获得皇爷的支持,他就始终处于我们的上风,说句不好听的,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连他死了的亲爹想在名头上占他点儿便宜他都不肯,何况对我们这些外人呢?”
其实孙暹在这里还有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从心底来说,他是有些惧怕范明的。
范明的狠辣,同他的老乡、也就是未来大明九千岁魏忠贤的狠辣是不一样的。
魏忠贤卖老婆卖女儿,是因他犯了赌瘾,赌瘾就相当于一种热病,发作起来,连自己的命根子都能下手去砍,何况处于依附者地位的老婆和女儿?
这种狠辣是即时性的狠辣,属于人类原始冲动下的一种本能,而范明的狠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阴毒,仿佛一只饿急了的病狼蛰伏在暗处忽而给觊觎已久的猎物最致命的一击。
顺应人性的狠辣自然远远比不上抑制兽性的阴毒,前者虽然看起来破坏力更大,但终究不及后者那种透骨的可怖。
张诚淡笑道,
“孙秉笔,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在宫里看着那范明是小鬼,殊不知那范明在宫外,反过来瞧着我们像小鬼,咱们当内官的得有自知之明。”
“这对付小鬼自然不必光明正大,我思来想去,最简单的有两种办法,一硬一软,就是不知道那范明是吃软还是吃硬。”
孙暹道,
“哦?不知宗主爷想的是哪两个法子?”
张诚道,
“我先说硬办法,孙秉笔,嘉靖二十四年时,山西出了个朱充灼,你还记得吗?”
孙暹道,
“记得,记得,是那个山西大同的宗室朱充灼罢?我记得那会儿是因为朝廷发下去的宗禄不够用,这个朱充灼就抢劫了大同新任知府刘永的财物,世宗爷知道之后,反倒罚了他的俸禄,于是他一气之下便投了蒙古,还想联络蒙古来反叛我大明。”
张诚道,
“是啊,当时那朱充灼先是想法儿烧毁了大同的各个草场,使得马匹无食可入,借此瓦解大同的战斗实力,接着他又派人到蒙古联络鞑靼,想要借蒙古人的兵力围困大同,后来他派出的人手在出边时被捕,这才使得他的阴谋不攻自破。”
孙暹迟疑道,
“宗主爷的意思,是要栽赃那范明与蒙古人相勾结?”
张诚道,
“不,晋商获利于马市,本来就多与蒙古人有接触,打了老鼠碰翻玉瓶儿,我们可不能一下子把晋商都得罪了。”
孙暹道,
“那”
张诚继续道,
“与蒙古人做生意的晋商比比皆是,可蒙古人也不全是来自草原啊,就像朱充灼事件中,一个连俸禄都不够生存的宗室,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烧毁大同各个草场呢?”
孙暹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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