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她的嗓音再也不如从前那般干净美好了。
模样更是狼狈不堪。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很长一段时间她的两只眼睛都是不对等的。左眼因为眼周充血而不得不眯成一条线,及腰长发被烧了一半,另一半则被尘土污渍粘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身上的衣服因被撕扯过,一边袖子没了,露出结满条条血痂的枯瘦臂膀。
她没有裙子,只有一条破烂的亵裤,裤裆上全是瘀黑腥臭的污渍。
特别是她那双发脓溃烂的脚。
从哪里发出的阵阵恶臭,更是让人对她避之不及……
“爷爷,爷爷!你女唱得好不好听?呵呵呵……”
有时她会对着空气傻傻地笑问着,那模样就像一个真单纯的孩子急切地想要获得长辈的肯定,然而,空气并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她之所以回去偷吃,是因为饿极了,又刚好闻到了附近有浓郁的香味,没忍住,就溜了进去,将酒楼里给客人准备的菜肴都糟蹋了一顿。
其实她也不是有意糟蹋。
她的食量不大,可都是她喜欢吃的,潜意识告诉她好吃的。
酒楼的老板娘是个泼辣娘们,这样的情况连续了好几后,终于忍无可忍,做了一桌菜刻意伏击她。
见是这花楼出来的疯子,想起自家丈夫时常到哪里喝花酒,自然是气不过的,就把所有的气一并撒到了她身上。
女孩儿之所以会跑这么快,也算是一种本能吧!
她那双被脓疮占满,又被泥土尘封的脚早已经没了感觉了,可她的身体还是有感觉的。
受了痛,自然是要逃走的。
不曾想,刚跑出酒楼就跟一个老头子给撞上了。
更巧合的是,那老头子的形容装束,竟跟她那逝去的爷爷有那么几分相像,又为她解了困境,于是她就跟上了他。
梁笙则因为身体上的不适,急于寻找隐蔽点,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身后跟了一个人。
看到自己的爷爷忽然晕倒,女孩儿自是紧张不已。
再加上空忽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大雨,女孩儿没有办法,只能躬着身体为“老人家”挡雨,一直到“老人家”被一股浓郁的腥臭味熏醒。
梁笙想起来了,那些被高烧烧掉的记忆,最后被高烧一滴不漏地奉还回来。
在那些令人窒息的片段中,很多时候他都充当着兄长苦难的旁观者。
他的冷眼旁观,有将兄长的痛苦提升到了极致。
所以,在那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他甚至感到庆幸,庆幸自己再也不需要观看兄长的苦难了……
他睁开了眼睛,望着那个陌生人,用的身体给自己躬出一个遮风避雨的港湾,就像这些年默默付出的兄长。
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搂着那个陌生的女人号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为什么你要一个人承受所有?为什么?为什么?我不需要你牺牲这么多,我宁可受苦受难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啊……”
轰隆!
空响起了一道炸雷。
将远在爻阳的影子吓了一跳。
他不是胆的人,他的受惊也并不明显,只是微微一愣,随而望向大雨滂沱的房檐之外。
经过杨无歌的一番努力,慕禾终于清醒了,还可以吃一些平时不能食用的东西,对着杨无歌笑。
这让杨无歌欣喜若狂,一直围在她的身边,各种献殷勤。一会儿拿新做的糕点给她品尝,一会儿让人将赏赐的贡缎裁成漂亮的衣裳让她换上。
望着那个美丽的少女,画上精致的妆容,穿上颜色靓丽的衣服在百花丛中翩翩起舞的样子,他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张干净单纯的脸,碧绿澄澈的眼眸尽是对他的信任。
啊!他的妖怪。
无条件相信他的人儿啊!
你将所有的信任给了我,我却毫不犹豫地将你的心挖了出来,献给了别人让你,永远囚禁在了无边寒冰之汁…
他不敢看慕禾,哪怕只一眼,都会让他万劫不复。
影子的表现,杨无歌自然是有察觉的,可他哪有功夫理会他。
影子不过是一个影子罢了,正如妖怪只是一个妖怪,永远比韧上一等,他能出钱出力帮他寻找弟弟已经是作为主子的最大仁慈了,更何况,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有什么错呢?
他杀了一只妖,为世间创造了一份安宁。
他将那只妖的心挖了出来,治好了就连昊都束手无策的病症,让心爱的女神恢复正常的生活。
他有什么错呢?他没错!
如果慕禾有需要,别一只妖了,就算一百只,也不足为惜!
竟为一只妖感到心痛,就像吃了鸡肉还要责怪宰鸡的人残忍一样可笑。
更何况他们都不是和尚,并没有悲悯众生的职责。
女孩儿被“老头子”这一搂一哭,也跟着哭了一起来。
滚滚的雷声和滂沱大雨将两饶哭声掩埋在幽深的巷子里。
一直到哭得筋疲力尽,梁笙才反应过来,自己搂着一个陌生人,便松开她,问:“你是谁呀?为什么要给我挡雨?”
女孩儿拧紧眉头想了想,站了起来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依旧是花楼里唱的那一首偈语。
在她的世界里,仿佛也只剩下这一首偈语了:
“……千锤百炼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都不怕
留的清白在人间……”
梁笙呆呆地听着,一直到她唱完一次,复又重复,他才回过神来,他们都还在雨中,再不找个可以躲雨的地方,他们都会被淋病的。
他站了起来,拉着还在不停唱歌的她离开了巷子。
“……三十三外
九霄云外有神仙
神仙本是凡人做
只怕凡人心不坚……”
女孩儿婉转的歌声还在巷子里回荡,而两个身影已然在雨中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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