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和叶梦溪又聊了会天之后，总算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教习先生。

这位先生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岁左右，身着一袭青色圆领袍，长发用玉冠束起，显得文雅庄重。九月对他颇有好感，主动问身边的叶梦溪，“这位先生姓什么？”

“这是靖宁伯府的大公子，姓林名驰，字退之。原来教这门的许先生家中有事，半个月前就回乡去了，所以请他来帮忙代授课业，最近几天好像在讲一本叫楚什么的书，反正我听不太懂。”

叶梦溪竹筒倒豆子一样跟她介绍完，又小声道，“你可别看上他啊，林大公子已经娶了正妻，据说跟夫人感情很好，至今一个妾室都没有。”

九月被她的后半句话逗笑，也压低声音道，“我还有半年才及笄呢，你想到哪里去了？”她的确是很欣赏这位林驰林大公子，但也仅限于欣赏了。至于嫁给这种吟诗作对的文人？还是别想了，就她的性子，绝对受不了。

“我提醒提醒你嘛。”叶梦溪委屈地咬唇，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看到她这样，九月一下就心软了。没办法，谁让她对面前这种单纯可爱的小女孩毫无抵抗力，人家一瘪嘴，她就缴械投降了。

“好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九月干干脆脆地认输。

小姑娘哼哼两声，小脸一扬，像只骄傲的孔雀。九月在一旁看着，越发坚定了保护好她的想法，不只是为她的信任，也是为留住这份至纯的心性。

下一秒，前面突然响起了一个极好听的声音，“女子席最后一排左边这位小姐，请你来回答一下我刚刚的问题。”

满场学生的目光因这一句话汇聚到九月和叶梦溪这里，其中有厌恶，有妒忌，但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因为林驰顾虑自己不是真的教习先生，所以一般不点人回答问题，但如果他点了，那就说明这个人没认真听讲。

“我？”九月指了指自己，用眼神询问林驰。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面上的笑容瞬间绷不住了。

该死的，她刚刚一直跟叶梦溪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哪里听见前面的林驰说了什么？还要回答问题，她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答得出个鬼哦！

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问了，“不知林先生可否将问题复述一遍？”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此句何解？”林驰修养极好，即使是因为九月和叶梦溪没有听讲而点名，也并未露出半分怒意，气度十足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九月却蓦地愣住了。

她知道这句话是离骚中的句子，也知道这是屈原说自己的话，可她偏偏控制不住地把这句话往自己身上套。

前世，她的结局不就是如此么？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诬陷为不知廉耻，被泼婚前失贞的脏水。而这些只是因为，她曾经公开表示自己喜欢太子。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追求一个人有错吗？就算错，那也是错在虞洛书是她亲哥哥这点上，但那个时候她又不知道，用道德礼教砸她的人更不知道。她只是喜欢一个人，然后说出来了而已，她有什么错？

少女慕艾的心思谁家姑娘没有？她不觉得这事丢脸，亦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别人不说那是别人的事，她管不着，所以与此同时，这些人也没有资格来管她说不说！

九月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冤，眼眶不争气地一红，开口的声音都带上三分泪意，“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拥有极高的才华，却因为这才华被别人嫉妒，被污蔑。”

“池鱼姐姐，你怎么了？”身边的叶梦溪一听就发现她不对劲，连忙低声询问。九月垂眸看她一眼，示意她自己无事，又抬起头看向林驰。

林驰站得远，并未看清她发红的眼角，听到她解释出了这句话的意思后，点点头，追问道，“那你如何看待此句之中众女的行为？”

蕴在眼中的泪落下来，只一滴，琉璃般砸到桌面，粉身碎骨。九月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觉得她们很可怜。”

此话一出，学堂里瞬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林驰皱了皱眉，咳嗽一声，待大家安静后，问道，“为何这么说？”话中有着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好奇——在他印象里，似乎还有一个人，也用同样悲悯的语气，说那些污蔑造谣的人很可怜。

依照那个人的行事风格，说出这样的话一点都不奇怪，但眼前的少女又是为什么才会这样认为呢？

九月飒然一笑，“只有自己不够优秀，才会嫉妒别人。只有自己心脏，才会污蔑别人。屈原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别人的评价或许会令他难过，却不会影响他的信念。这些人花这么大的心思想毁了他，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难道不可怜吗？”

学堂里有一瞬鸦雀无声。

接着，有人腾地站了起来，冲她鼓掌，“好一句心之所善，九死未悔，姑娘话中傲气令人心折。小女长兴侯府卫绮龄，敢问姑娘芳名？”

九月看向站起来的女子，那张容颜如此熟悉，一身红衣热烈张扬，正是最好的年纪，全不似几年以后的幽怨冰冷。

“绮龄……”她无声呢喃。

前世，卫绮龄是她唯一的知音，她们一起骑马打球，一起大胆说爱，也一起失魂落魄。最后，她等来了燕鸣华的算计，从此变得阴沉灰暗，而卫绮龄被迫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困在后宅直到病故。

没想到重来一世，她们竟然用这样的方式重逢了，而绮龄果然还是那个最懂她的人。

九月就笑起来，微微一福身，“敬王府燕池鱼。”她其实是想告诉绮龄她的真名的，但理智阻止了她，毕竟这里还有这么多外人，她不能说。

“燕池鱼？她就是明珠郡主？”一侧的男子席上传来震惊的声音，九月听着有些耳熟，但又认不出是谁。

“她是那个不学无术的明珠郡主？怎么可能？”

“这哪里像是不学无术？可见传言骗人啊！”

“这么一说，由她来回答这个问题岂非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