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她骤然回到十年之前,为了在敬王府众人面前伪装,只能重拾撒娇这一项本事。但毕竟她身体里住的是二十四岁的灵魂,现在这种硬装出来的娇蛮,连她自己都受不了,难为老敬王妃竟然面不改色,当真功力深厚。
“你真想学?不怕吃苦?”老敬王妃询问的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
九月点头如小鸡啄米,“祖母放心,孙女一定会好好跟着先生学的。”
老敬王妃看着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故意板着脸道,“你跟祖母说实话,到底为什么想学这些?”
“那个……是因为,是因为……”九月支支吾吾的,就是不把话说明白,脸颊也紧张地染上薄红,而这样的反应正对上了老敬王妃的猜测。
“祖母来猜猜,是不是因为,我们家小丫头有喜欢的人了?”
九月嗔道,“祖母!”
她低头装作被猜中心事的娇羞模样,眼中却倏地闪过一丝光亮。
上钩了。
老敬王妃心情很好地笑了,“能不能告诉祖母,那个人是谁?”
她虽然这样问,但其实早已对九月会说的人胸有成竹。月前的上巳曲水宴上,玉露和金风引着她见到了太子,当时她就看呆了眼,明显是喜欢上了。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些,这小丫头如今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要是以后知道了,发现自己爱上了亲哥哥,不知道会不会崩溃?以皇上皇后对她的重视程度,说不定也会跟着崩溃,那就省了他们好多事。
九月看到她的笑容,瞬间明白了她在想什么,心口不由一痛,掩在袖中的右手紧紧握拳,用力到骨节发白。
原来这个时候,他们就想到上辈子她临死之前的情景了。
是啊,先拿不知真相的她刺激知道她身份的父皇母后,再用颠覆她认知的真相毁了她,可不是无本的好算盘?
敬王府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把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人都骗了进去,然后,大概是当看戏一样看着她和她的家人为彼此痛苦,还觉得好笑吧?
但她上辈子已经错过一次,这辈子不会再错了。他们想故技重施?除非先踏过她的尸体!
九月压下喉头翻涌的腥味和辣意,刚要开口说话,就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奈之下,她只能缓了缓才道,“这是池鱼的小秘密,谁都不能说。”
话中隐约的沙哑到底无法掩饰,她说得心惊胆战,生怕老敬王妃发现她的异常。但好在,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在某种程度上与女儿家被人调侃心上人时的害羞相近,故而并未引起怀疑。
“好,不说就不说。”老敬王妃点点她的额头,笑得格外和蔼,“鬼丫头,真是拿你没办法。也罢,既然这么想学,那就同你姐姐一起去吧。”
上个学而已,于大局也无妨。更不要说燕池鱼落下了这么多课业,就算再有天赋也赶不上鸣华丫头,且由她去好了。就算她身份再高,现在也只是个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涉世未深,天真单纯,能起什么风浪?
其实说起来,也怪不得老敬王妃会这样认为,因为就连九月自己都没想到,和燕鸣华一起去上学这个选择,给她带来了什么意外的惊喜,以至于后来她每每想起这事,都要庆幸一番自己此刻的坚持。
“谢谢祖母!祖母待池鱼真好!”九月没有掩饰自己的高兴,因为这的确是她现在真实的情绪。
前世,九月就是因为喜欢上了太子,才会想到要去学习琴棋书画这些东西。虽然她天赋平平,却胜在有决心又肯努力,学了两三年就小有所成,与素有盛名的燕鸣华打个平手是绰绰有余。
这些东西她上辈子没用上,本还觉得可惜,没想到上天好生,又赐了她一条命。这多出来的一辈子里,她倒是可以用这些来造一个天赋异禀的形象,顺便把外人口中不学无术、纨绔骄纵的名声给拉回来。
而拉回来的第一步,就是给自己找一个足够分量的宣传人,譬如教导燕鸣华这位才女的先生。
“你这鬼灵精,要是祖母不答应,就是不好喽?”老敬王妃捏了捏九月的鼻子,“今日从祖母这得了一支宝石簪子,又得了去学堂的机会,就没什么要表示表示的?”
九月一愣,“那,孙女绣个帕子送给祖母?”她绣工一般,只会绣最简单的花样,顶破天也就帕子或荷包这类小物件,再往大就不行了。
“也好也好,”老敬王妃点头,“是该让你这丫头坐在房里安静安静了,整天就知道在外面乱跑。”
她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侍女的请安声,紧接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踏入屋内,正是迟到多时的燕鸣华,“五妹妹性子活泼,祖母又何必拘着她呢?”
敬王府分两房,长房燕行是老敬王的嫡子,也是现在的敬王,燕鸣华和燕池鱼的父亲。而燕池鱼是两房五个孙女里最小的,所以燕鸣华称她五妹妹也没什么问题——当然,九月此刻才悟到,其实这个称呼和“母妃”一样,都太过规矩而失了亲昵。
“你就惯着这丫头吧,迟早惯坏了。”老敬王妃笑骂。
燕鸣华看了眼低着头的少女,笑笑没有回答,只缓缓走向桌边。
屋里一时寂静。
九月连做几个深呼吸,自觉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才抬头去看款款入座的红衣少女,“大姐姐,祖母答应我跟你一起去学堂了。”她眼中满是真挚的喜悦,唇边笑意带着三分炫耀,装天真装得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
燕鸣华整理衣裙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滞,但她到底演了十四年的好姐姐,立刻便笑着开口,“五妹妹不怕吃苦?”
“不怕。”九月眨眨眼睛,一脸无害。
燕鸣华一噎,“……不怕就好,是姐姐关心则乱了。”
“妹妹知道大姐姐是舍不得我吃苦,但妹妹也想有个拿得出手的本事,不叫父王和府里丢脸。”
九月知道,只要她扔出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敬王府里就没有人能拒绝她的要求,否则,就是故意让她丢王府的脸。而这个罪名,谁也担不起,不敢担。
果然,此话一出,燕鸣华马上就道,“五妹妹说得极是,倒是姐姐没想到这一层,”她似乎咬了咬牙,“你好好学,将来也给我们敬王府长脸。”
看她心情不好,九月就十分爽快,笑吟吟道,“池鱼听大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