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和清光是申时三刻回到饮冰居的,彼时,九月正坐在梳妆镜前整理仪容,准备去朝晖堂与老敬王妃一起吃晚饭。
“郡主,奴婢回来了。”这两个丫鬟在她面前时一向是很恭敬的,至于背后如何,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九月淡淡地嗯了一声,转头去看她们,“知道错哪了吗?”
两人扑通一声跪下去,异口同声道,“郡主恕罪!”
站在旁边的玉露和金风交换了一个“郡主果然还是郡主”的眼神,幸灾乐祸地笑了。
“那你们说说,自己错在哪里?”
“奴婢不应该去帮明华郡主的忙,奴婢知错了。”桂枝的声音染上哭腔,娇娇柔柔的,甚是可怜。
九月不为所动地摇头,“不对,再想。”
清光抬起头悄悄看了她一眼,试探道,“奴婢不该不顾郡主的身体,应该守在郡主身边。”
“还是不对,再想。”
此话一出,不只是跪着的桂枝和清光不解,连玉露和金风也迷糊了。
见她们半天没反应,九月只能给出答案,“以后,云琼苑那边要是再来借人,你们就告诉来传话的人,除非我大姐亲自来请,否则一律不借。”
说完,她又嫌不够似的,加上一声冷哼,“随便派个丫鬟婆子就想支使我院里的人,她以为她是谁?”
她和燕鸣华从小就不对盘,虽然这个大姐明面上也跟其他人一样宠她,但她偏偏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而且不只是不喜欢,还是非常讨厌。因为,但凡她们一起出现的场合,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到出色的燕鸣华身上,而忽视了名声不好的她。
这件事情,她身边四个大丫鬟都是知道的,所以她一说完,玉露就先笑了,“郡主放心,若是再有丫鬟婆子来借人,奴婢一定拿了棍子打出去。”
“玉露说得对,你们都记着。”九月特别“认真”地叮嘱。
剩下三人无奈又好笑地点头,“是,奴婢记着了。”
“好了,起来吧。你们两个下午在云琼苑帮忙,应该也累了。我今日去朝晖堂陪祖母用膳,只用玉露一人侍候即可,你们都下去吧。”
九月摆摆手,微微提着裙子站起来,整理了衣服便往外走,被点名的玉露兴奋地跟上她。
二人走后,桂枝和清光围着金风,问她们不在饮冰居时发生的事情。
金风掩去了自己告状的部分,把剩下的事一一说了,最后情绪莫测地添了一句,“我还以为郡主斥责了玉露姐姐,今日便不会带她出去了,没想到……果然玉露姐姐是我们四个里最受宠的呢。”
“玉露姐姐的性子同郡主最像,郡主喜欢她也是情有可原啊。”清光眨眨眼睛,说了句实话。
桂枝撇撇嘴,“我就说嘛,在饮冰居没什么前途,你还不信。”她声线偏柔,说话时千回百转,像婉转的黄鹂,极好听。
金风眸光一闪,“我方才说了,郡主把一个三等丫鬟提成了二等。”虽然九月说的是“做得好”才提拔,但在金风的理解里,锦楼已经算是二等丫鬟了。
“她三等可以提成二等,二等自然也能提成一等,”金风说得头头是道,“你们想啊,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都是有定数的,郡主要让那个丫鬟升二等,就一定要有人降下去。但按规矩来说,没犯错的丫鬟一般不会降等……”
桂枝福至心灵,抢先道,“要是玉露犯了那种不至于被赶出府,又很让郡主生气的错,郡主一定会因为不想看见她而把她贬成三等丫鬟,我说的对不对,金风姐姐?”
清光也笑了,“玉露犯错要在那个丫鬟提等之前,然后,我们一起向郡主推荐二等丫鬟里最不起眼的那个,郡主肯定会答应的。到时候,提上来的丫鬟还不是任我们拿捏?”
“看不出来啊,你们两个平时不声不响,想不到还有点小聪明。”金风不由庆幸自己提前一步与桂枝和清光结了盟,没让二人被玉露拉走。
桂枝听她夸自己,忍不住高兴起来,但很快又想到什么,笑意一凝,“不过……要让玉露犯什么错才好呢?”
“这……”金风和桂枝也皱眉想了起来。
三个丫鬟或坐或站,纷纷陷入沉默。
而另一头,九月和玉露也已经走到了朝晖堂,正准备去老敬王妃屋里吃饭。
“池鱼丫头来了,”看见她,老敬王妃很是高兴,“来来来,过来祖母这里坐。”
“祖母。”九月站定一福,才快步走到老敬王妃身边的空椅前坐下,扫视一圈后疑惑地问,“大姐姐还没来吗?”
老敬王妃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你大姐姐功课忙得很,来晚些也情有可原,我们且等等她。”
听到“功课”二字,九月眸光一闪。现在燕鸣华和谢氏都不在,她开口的机会来了。
“祖母,池鱼也想学大姐姐学的那些东西,”她软着声音撒娇,抱上老敬王妃的手摇个不停,“母妃总是怕我累着,所以不让我学。可是大姐能学,我为什么不能学?我不怕吃苦的。”
老敬王妃眼皮一跳,“你不是不愿意学这些吗?怎么现在又说想学了?”话语听着宠溺无奈,然而深处却藏着隐隐试探。
九月似无所觉,依然在撒娇,“那不是孙女以前不懂事嘛!哎呀祖母,好祖母,你就让我学嘛!”
她说话的声音其实偏冷偏脆,用物来比的话,就像是刚出窑的青瓷瓶。她坐拥这样一副好嗓子,却用来矫揉造作地撒娇,简直就跟捧着绝世好瓷往地上砸没什么区别。
前世年少时,她一直这样讲话,是以并未发现这点不对劲。后来她过了二十岁,陆续遇见一桩桩现在看来都是阴谋的糟心事,性格也慢慢从天真活泼变得阴郁冰冷。
人生的最后两年里,她几乎浑身是刺,同所有人说话时都是夹枪带棒的,配上她清冷的声线,宛如拿着碎瓷片割人,伤人又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