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夏,总是少不得闷热的天气与焦躁的蝉鸣,唯有当夜幕降临,姣姣明月取灼灼骄阳而代之后,才会多些难得的清凉。
圆滚滚的车轮在平整的黄土地上碾过,无情地压碎了路旁槐树落下的淡黄色花瓣。
宋琅靠坐在马车的车窗口,忽而抬起一只手,微微掀起帘子,望着窗外已无人行走的街道,蓦地长叹一声。
从眼睁睁看着梅晨撞死在自家府前,到现在,已过去一个多时辰,他才终于闲下来,有时间开始伤感。
人前,他是陈亲王,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其他人都可以乱,唯独他,乱不得。
他不能过于悲伤,也不能过于愤怒,他必须时刻保持冷静,不能被情绪支配行动,不能对任何人倾诉自己的内心。
如今一个人独处,他终于感受到了那种彻骨的孤独。
而这,或许正是在追逐权力时,所必定伴携的诅咒,也是他作为人的悲哀之处。
梅晨的死,他有责任。
对方本意是冲着他来的,梅晨不过是一个间接的牺牲品而已,也正是他不愿让梅晨知晓府外的肮脏龌蹉,这才导致小少年没有太多警惕心,以至于最终中了外人的圈套,含冤而死。
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东宫。
梅若水,梅晨,两个身边至亲接连惨死,宋琅已被彻底激怒。
放下帘子,黑暗的车厢中,唯见一对燃烧着复仇之火的眼睛。
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生在世,如处荆棘,不做天上鹰,便为笼中雀。
尔虞我诈,机关算尽,宁可万骨枯,要成一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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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右监门卫中郎将雷明带着人回来后,连铠甲都没脱,便直接找上了陆元直复命,而与面对宋狼时的咄咄逼人不同,见着了陆元直后,他的神态包括语气都明显要恭敬多了。
“陆先生。”
陆元直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也不知在看什么。
“事情办的怎么样?”
雷明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
“那小子太过刚烈,咬伤了我的手,然后就一头撞死了。”
陆元直对此倒不惊讶,更不至于有其他什么情绪。
一条人命罢了,算个什么?
“其他人呢?”
雷明一听这话,不得不将事情的经过简略地讲述了一遍,最后才道:“陈王突然回来了,而且还带着陈靖那帮人,末将担心起冲突不好收场,便没带人走。”
陆元直闻言,突然转过身来,两只手依旧背在背后,只把嘴角一勾,阴笑了两声。
“呵呵,这位陈王殿下,果真是不简单呀。”
家中仆人为了不牵连主子,宁可一头撞死在自家门口,而始作俑者不但不道歉,反倒继续咄咄逼人地污蔑自己,而宋琅竟然能忍住,非但没有愤而动手,或是争辩什么,反倒是反应过来后,立马将一切责任都推到死人身上,就这份心气,便值得陆元直高看他一眼。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不管他是冷酷无情也好,还是耐得住性子也罢,总之在陆元直看来,这位陈王殿下,绝非是世人口中所传,一个懦弱无能的废物。
能忍这么多年,更证明他所图非小!
然而,雷明却依旧沉浸在往日的固有印象中,不屑地笑道:“我看呀,他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废物,无情无义的小人,一听说有事,立马就把责任全推死人身上去了,这种货色,算个什么?”
陆元直抬起头,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雷明脸上的笑容一僵,他自知失言,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了。
陆元直忽然将眉头一皱,疑惑道:“他怎么会突然回来呢?而且还这么巧。”
雷明挠了挠头。
“末将也不清楚,兴许是户部没事,他便想回家待着吧,哦,对了,我今天瞧见他府上那婢女美艳动人,兴许,是急着回家淫乐吧?”
陆元直都懒得骂他,而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突然,他想起了白日里急匆匆往外赶的江轻寒,因为本就对他有所怀疑,如今这份怀疑更是因此而加剧,他当即对雷明下令道:“快,给我备马,去马得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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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了陛下依旧记得自己,并且挂念自己的消息,马得禄无疑是又惊又喜,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惊是惊陛下也知道了他家的事,喜是喜陛下并没因此而责怪自己,感动是感动过去这么多年了,陛下竟还记得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马夫,愧疚是愧疚自己没能管好孩子,倒让陛下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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