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火的嫁衣披上晏傲雪的肩头,长裙曳地铺成开屏的孔雀,齐国冷艳通透的水晶组佩悬在雪白的细颈间,禁步的玉佩上居于衡,下垂三道穿以宝珠,坠以璜与冲牙,步履行动间环佩叮当。
她如云的乌黑长发盘在头顶,简单大气地对插流云金梳篦,光洁的额间朱砂点寒梅,丰润的朱唇红光潋滟,一夕间成了最冷艳美丽的新娘。当她手执细绢削成的桃花纨扇遮面,群裾微动地步出千竹阁,惊艳了看客的目光。
晏傲雪执着扇子微微向东转身。
杨夫人喜笑颜开地取过大红的罗缨,代晏傲雪的母亲为她结缡,口中轻念祝福的话:“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她
仿佛看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转眼长大成人,匆匆嫁人,不由湿润了眼眶,又哭又笑,奇怪地问嬷嬷:“嬷嬷,你看我!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我好想哭?”
杨嬷嬷不停地拿袖子抹眼泪,还一边劝杨夫人,“夫人,今天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不能哭!”
嬷嬷哭得伤心伤意,晏傲雪不禁抬眼看她,将嬷嬷无缘无故的伤怀看在心底。
她还未从突然嫁人的在惶惑中反应过来,入狱后第三天就莫名其妙地披上了大红的嫁衣。
只记得她带着手镣与武趵对峙的大殿上,罗友、章沛与一帮看好戏的大臣聚在一起等着机会好对子奕落井下石。程炜嗅到了炙手可热的红人转瞬成为烫手山芋的威胁,忐忑地等在堂上。杨雉因与她相识,则急戳戳地直搓手。
子奕突然出现,一袭靛蓝衣袍如广阔的深潭,缓步轻带,信步而来,阳光在他身后洒下耀眼的光芒。
面对公子敖的质问,他轻揖一礼,“师妹是晏傲雪如何,是晏如雪又如何?与我并无差别。我十年前在虎口下救她时并不知她是谁,可她却因此对我动情,后来她至玄山之阳拜崇元处士为师,机缘巧合成了我的师妹,也算是天意,我也渐渐对她日久生情。”
他转过头,漆黑的双眼看着她。
“知道我投奔纪国,你抛下一切千里迢迢追来,为了能跟我进公子府,与采选的女子互换身份混进府中,还送我落雨梅花玉簪定情,你这样热情的女子,我本应对你报以深情,却为了仕途在你与其他女子之间游移不定,实非君子所为,你气得扇我巴掌也情有可原。可直至昨日你入狱,我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方知自己对你情根深种。”
他从袖袋中取出她的落雨梅花簪,替她别在头顶,深情款款地问道:“傲霜,你可愿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杨雉一拍手,大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们关系亲密,吃饭单独为她点一条鱼,她又是当众吻你,又是扇巴掌的,这情分哪是一般师兄妹,分明是一对有情人!”
晏傲雪听他温情脉脉地舌灿莲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将最近发生的事说得圆滑。她大为不解,他说这些风月之事有什么用?与她现在的处境无任何益处?尴尬地张张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的茫然失措让他微微一笑,他原本也没指望她回答。
他横扫一眼杵在一旁的罗友,直视公子敖,“我既已知道自己的心意,断然不能再辜负她,我愿娶晏傲雪为妻,望公子成全,由杨夫人证婚,我们明日成婚。这样一来,再也不会有人拿我妄图攀附弋氏的事中伤于我,也可清清白白地去都城,免得旁人猜测非议。公子以为如何?”
公子敖当然应允,巴不得他与弋娆的关系撇得干净,在狱中他迟迟不肯放崔璞出来说到底还是疑心这个原因在作祟。现在倒好,子奕娶了没有任何门第的粗野女子,等于断送了他在纪国向上爬的可能——哪个世家大族会帮助没有婚姻关系的投奔之人?就是别国的贵族也不行!今后,他崔璞只能仰仗他公子敖的鼻息过活,岂不大快人心!想到此,公子敖对他的态度既充满热切又带些看不起。
子奕不甚在意,冷着脸让武趵当场放人。
在场的人中最失望的莫过于武趵,精心布局两个月,一心指望晏如雪这条大鱼能让他加官进爵,却眼巴巴地放她与子奕相携着离开。
武趵偷眼看向罗友,这位纵横郚城十几载的老臣暗恨得花白胡须乱颤。大夫崔璞做事滴水不漏,这次以为从晏傲雪身上能划出条口子来,结果两人联手同样也逮不着他任何把柄,怎不让他们懊恼?
晏傲雪被子奕的“成婚”二字震得七荤八素,以至于第三日黄昏披着嫁衣步下千竹阁的台阶,将纤白的素手递给一身大红礼服的子奕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抬眼间,惊异地发现他向来冷静自持的黑眸中闪着笑意。
他将她扶上四匹高大的骏马拉着的大车,为她亲执缰绳,按礼节车轮转满三圈,下车换马夫赶车,他则骑着高头大马至万松园正门等候。
她稀里糊涂地在堂上向杨夫人和观礼的贵客行礼,又稀里糊涂地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推进子奕的寝室改成的婚房。周围安静下来,她才喘过一口气来。
她从未想过要嫁人,也没想过杨夫人与嬷嬷这两个非亲非故的善良女人,会将她当做亲人一般欢天喜地地一手操办了她的婚事。
昨天下午,杨夫人与嬷嬷派来三十名丫鬟婆子和三十名得力的仆人,加上万松园的二十多名护卫,近百号人听席彭调遣,张灯结彩,置办礼器,为突如其来的喜事忙得昏天暗地。杨夫人与嬷嬷则亲自监督,挑选嫁妆,改制嫁衣,闹哄哄地将子奕刚劲简洁的卧房铺满大红,布置得喜气洋洋。
这是第三次进到子奕的房中,她还是别扭得手脚不知如何安放,看着房中悬挂的大红彩绸,心中莫名发虚。这本应是弋娆的归宿,却鬼使神差地成了她的婚房。
这样想着,更是坐立难安,她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沉重的发髻晃了晃,她用手摸了下头上沉重的金篦,还是先将这压得她脖子疼的首饰摘下来吧。
她往梳妆台前一坐,铜镜中惊艳的妆容让她一愣,仿似给她换了一张脸。这回连想不用想,首饰连同淡妆一同卸了,索性将大红嫁衣也脱了,一并梳洗过。
当子奕推开房门,就见她一张清爽的素颜,发髻懒懒地搭在肩上,已换上一身白色深衣,正将衣带系好,他好看的眉峰皱了皱。
她见他推门而入,莫名紧张起来,不由得向后挪了一下。
他突然嘴角下弯,笑了起来,“你紧张什么?坐过来。”
他在雕云书案前坐下,不满地看了看书案上摆满枣子果盘,原本那里是放他最爱看的兵法的。可怜的杨夫人,一定不知道她的热心肠被人嫌弃。
“伸出手。”他道。
晏傲雪望着他不可捉摸的脸,大红的礼服衬得他两颊泛红,身上略微带着酒气,看来是饮酒了。
她挨师父板子似的伸出双手,哪知他托起她的手,轻轻地为她的手腕擦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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