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年,八月廿七。
平康坊,遇凰书院。
“九爷,长星便托您管教了。”满脸皱纹的老者,对着帘后的人作揖。
顾长星目送着管家离开,屋子里便只剩下他和老管家称作“九爷”的那个人。
“九先生。”长星按照之前在家中父亲教的,跪拜行礼。
“起来吧。”帘后的人正说着,门外来了位妇人,一身白素。
“云衣,你让念儿带他去学堂,两个人年纪相仿,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妇人领着长星去找方才九先生说起的念儿。
念儿又是谁?长星心里犯嘀咕。
出门,顺着长廊走进东院。一路上,朗朗书声灌入长星耳中。
他听得清楚,顿挫起伏的稚嫩童音正在诵《千字文》,父亲教过他。
妇人解释这里便是日后读书的学堂,但脚步并没有停下,沿着长廊继续走,来到后院。
一个老妇蹒跚着走向二人,对着妇人行礼。
“姑娘。”她声音颤抖着。
“陈嬷嬷,念儿在房中吗?”妇人问道,一手拉着长星向屋中走去,似乎并不在意老妇是否回答。
进门,一声清脆的“阿娘”划破后院的宁静。
从卧房蹦跳着跑来的小姑娘,梳着双髻,手里挥舞着一个青蓝荷包。
妇人看到荷包,立刻从小女孩手里取了过来,有些激动地问着:“念儿,这是从哪里找的?”
小姑娘骄傲地扬起小鼻子,兴奋地说:“九先生送的布老虎开线了,我便请陈嬷嬷帮着缝补。她说布老虎该换上新荞麦,拆开看,就在里面发现了它。”
妇人把荷包放在胸口,闭上了眼睛。
见母亲并未说话,又接着抱怨道:“我本想着打开这荷包看个究竟,可谁知陈嬷嬷就是不让,坚持让我把它完整地呈给母亲。”
“诶?这是谁家的哥儿?”小姑娘话锋一转,看向长星。
长星家中没有姊妹,面对年纪相仿的念儿,他的耳朵瞬间红起来。
妇人这时才缓过神,深吸一口气,把荷包塞入衣袖。
她蹲下同念儿讲道:“这是顾家的三哥儿顾长星。日后你们二人一同去张夫子的课堂读书。”
念儿上下打量着长星——此刻的他低着头,满脸涨红。
妇人转头抚着长星的后背安慰道:“长星,你便当书院是自己家。念儿是我女儿,有什么需要问她便是,她若脾气骄横,你便来寻我做主。”
说着,妇人轻轻刮了一下念儿翘挺的鼻梁,女孩被这一举动逗得咯咯直笑。
后来,她带着长星去了厢房——屋里一张长床,三个分开的书桌。
她安排长星睡到最里面的位置,告诉他今天下午另外两个同伴就会到达。
这时,小厮来报,九先生唤她去前庭。
妇人匆忙地放下手里刚取来的床褥,摸了摸衣袖口袋,转身就要离开。
长星忽然开口:“今日多谢夫人。不知夫人该如何称呼?”
妇人回过头来,笑吟吟地答道:“云衣,李云衣。你便叫我云娘吧。”
“长星,你去找念儿,她会带你拜见张夫子。”云衣嘱咐着,抚了抚衣角急匆匆出了门。
长星收拾完自己的行李,有些无聊,想起云娘说过让他去找念儿,犹豫再三。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门外响起清脆稚嫩的呼喊,“长星?长星!”
念儿来找他了。
长星跑出门,和正要进门的念儿撞个满怀。还好长星及时扒住门框,稳住了重心。
可念儿却狠狠地摔了个屁墩儿,“哇”地哭了出来。
长星左哄右哄,念儿就是不肯原谅,不依不饶地要拉着他找母亲告状。
念儿揪着长星袖子,抽搭着走去前院。遇上了方才来找云衣的小厮。
小厮听明白念儿的意图,笑着说:“小姐此时可不能去找云娘。她正与先生一起,不让人打扰的。”
念儿听着小厮的话,转了一下眼睛,撇嘴悻悻地说:“好吧,那我回去等阿娘。”
长星被念儿拽着往回走,却不是来时的那条路。
刚踏入中庭,念儿便甩开他的袖子,笑眯眯地望着他。
“摔倒之事,我暂且不与你计较。你若想补过,便随我来。”
一听念儿的话,长星立刻点头答应,他可不想再惹这小丫头生气。
念儿带着他左拐右拐来到了一间房的后面,二人扒着窗下的砖轻声翻进屋子。
“云衣,慕府来消息了。”前屋传来一个有些发颤的声音。
长星听了出来,这是之前那帘后男子的语调。他记得真切,这样温柔的声音可不多闻。
念儿朝长星做了噤声的手势,拉着他躲到桌子边的墙角。
长星自知这样不好,便起身要走,却被念儿一把拉住。谁知没有站稳,直接摔向后面的桌子。
还好他一手撑住桌角,但却因此弄倒了手边的灯盏。
“哐啷”一声,前屋瞬间安静下来。
长星急忙扶起流了一桌灯油的铜盏,转身便看到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快步走来,后面跟着哭花了妆的李云衣。
长星看着男子发愣,虽是一张中年人的脸庞,却依旧清秀俊朗,头发紧紧地用一只玉簪束起,眼中流露出有些凌人的寒气。
念儿见状,赶忙拉了一把长星,跪在地上拜道:“九先生!”
长星也跪下,学着念儿的样子。心里想着:这便是父亲口中那位从不露面示人的遇凰书院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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