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肖千从床上醒来，是被吵醒的。

他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才听清了院门外的声音，再看到了院门外的人。

“殿下，陛下深知您孝顺，才赐了您重阳王的封号。接旨吧。”一个公公说道。

“那他可知道我母妃为何而死！为何死在重阳日！好，既然他如此，那日后便别怪我不客气！”宋钦书的愤怒，没有得到回应。

过了半晌，他才低下了头，跪旨谢恩：“谢陛下隆恩，从今日起，再无大皇子宋钦书，只有重阳王宋钦书。”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肖千虽然失去了记忆，可他看出了，眼前男人的背影是愤怒，是隐忍。

待宣旨的公公走后，宋钦书才从地上起身，他转身进屋，便看到了站在里屋门口的肖千。他对他一笑：“你醒了。”

那天，宋钦书用平淡的语气，跟肖千讲述了他的事。也是那一天，在外人看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得温润如玉了。除了肖千他们几个人，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愤怒的模样。

“你昏迷的那几日，还好孟山先生为了还母妃的恩刚到府上，你才能够活下去。那几日，肖家人来寻过你，我知道他们身份不凡，可并不了解他们。出于顾虑，并未把你给他们。”确实是，当初肖家人来，只是说重金悬赏此人，并未说明缘由，“后来你答应做我的随从开始接受训练后，我才查清了你的身份。可那时我已经不想放你走了。我真的，很需要你。”

宋钦书收起纸张，抬起头与肖千对视，他的话，是发自内心的。

对视片刻，宋钦书才收回视线，笑着说到：“还好，我现在不后悔我的选择。小千儿，这段时间，真的多亏了你。”

他已经，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写封信，是你大姐给我的，我方才写的，是回信。”宋钦书把两封书信递给肖千，“她答应了与我结盟。当然，小千儿，若是你不愿意，我会遵从你的意思。我啊，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完成母妃的遗愿，登上皇位。可若是完成不了，也没有关系，大不了黄泉路上，跟母妃认个错。”

肖千接过宋钦书的信，放下了肖杨柳的信，他并没有打开看：“爷，只要我还在你身边一刻，就是重阳王府的人。你与肖家的结盟，我听你的。我会亲自把这个信送过去，同大姐二姐她们说清楚。”

秦府。

秦殊正半解衣裳，对着镜台，看着镜子里，脖子上的雌石，上面刻着“倾心”二字。她现在不知道，这个“倾心”，是否是她的心意。回到洛州，虽然这里对她来说已经不是牢笼了，可这里依旧有着她的羁绊。这几日，她想了好多好多以前的事，越来越迷茫，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些情感。或许，只有见到宋钦业，见到卫辛，她才知道吧。

“姑娘，有消息了，成公公现在在外面侯着，接你进宫。”春玉急急忙忙跑进屋，告诉秦殊。

秦殊一到洛州，便联系了宋钦业，今天，终于等到回复了。

“春玉，马上帮我梳妆，我们尽快进宫。”秦殊拉好衣服，起身去衣柜里找换的衣服。

春玉赶忙上前帮秦殊：“姑娘，我还没通知秦公子，要不我先让下人通传一下？”

“先给我梳妆好吧，我现在一刻，都不想再多等。”秦殊选好了衣服，马上开始换装。

重阳王府。

“孟山，你跟我说，要什么药，我都可以让人找来，你再试试看，一定有办法的。”顾于峰说到。

孟山叹息摇头：“当初鱼夕姑娘服用的是老夫做的药，那些药的毒性，老夫我很清楚，原本只是亏损身体，不至于坏了根本。可是，那裴家神药与我的药相冲，虽然让鱼夕姑娘你的身体恢复，并且武功倍增，可是却伤及身体之根本。出现如今的情况，已是幸运。不过，鱼夕姑娘也不用太忧伤，调养好身体，不是说没有可能，只是比较难而已。”

“谢谢孟山先生。”鱼夕给孟山道谢，又对顾于峰说道，“阿峰，不必为我太过于担忧，我没事的。孟山先生不是说还有可能吗？那我们就试一试。”

顾于峰抱住鱼夕：“我突然觉得生孩子你太辛苦了，要不我们不生了，天底下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我们找一个可爱的，也是挺好的。”

“阿峰，收养孩子也好，但是，我想要你有自己的孩子。”鱼夕抬头与顾于峰对视，“我们，不要放弃好吗？就试一试，要是不成功，那就算了。”

“嗯。”

“顾大侠，麻烦你回避一下，我给鱼夕姑娘再看一看，抓几副药补补。”

鱼乐在门外听到他们的谈话，待顾于峰出来后，她跟在顾于峰后面：“姐夫，姐姐的身体……”

虽然鱼乐待顾于峰不太好，但他却从未与她计较，他转身对鱼乐说道：“阿乐，你姐姐的身体，都是拜宋钦书所赐，可你姐姐说不想与他计较，我会遵从你姐姐的意思。但是阿乐，你生活在这重阳王府，一定要留心，宋钦书绝不是什么好人。”

屋里。孟山给鱼乐再次切脉，然后转身到后面的柜子抓药。

“鱼夕姑娘，王爷他……唉，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王爷，但是我想有些事，应该告诉你。”孟山抓了一些药，不太利索，“唉，我现在老了，这些日子为了照顾王爷，身体操劳，连个药也抓不好，还是让年轻人来吧。”他步履蹒跚地走回自己的椅子上，缓了缓，再慢慢对鱼夕开口。

“不知道鱼姑娘你对王爷是什么感受，从你刚到王府，再到从边州回来，你有没有觉得，王爷的性情变了很多？”

鱼夕点了点头。

“其实不只是王爷，皇上他也是。老夫为了弄明白一些事，特意让人去调查过皇上他在云州的生活。老夫虽云游四方，两年前才到洛州，可对于宋国皇室，老夫交情并不浅。老夫不是御医，但从前朝便会为一些皇室看病。在二十年前，我有幸一次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明妃娘娘，她说先皇时常会无缘故地发脾气，特别是劳累、受刺激之后。后来，经过老夫多方面的诊断，我推测先皇是有狂躁之症。而这狂躁之症，是会遗传的。这些年老夫走遍大江南北，四处求医访学，都未找到医治之法。”

“鱼姑娘，老夫告诉你这些，是皇室秘闻，千万不可泄露，否则尽管你是江湖第一的高手，也难逃杀身之祸。老夫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你现在已经有了良人相伴，希望你能多体谅体谅王爷，很多事，虽是出自他之手，但并非他本意。没有一个正常人，是以伤害自己心爱之人为乐的。既然姑娘你已经有了良配，这人还是顾大侠，想必姑娘以后生活都会幸福美满，那何不放下过去呢？王爷也是命苦之人，若不是两年前明妃娘娘将他托付于我，他找到了活下去的信念，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现今，也好不到哪儿去，王爷他，最多只剩三个月的时间了……”

听了孟山的话，鱼夕这算是想明白了。难怪宋钦业和宋钦书都有性情大变的时候，他们一个以前温润如玉，一个开朗活泼，现在却成了极其相似的，偏执的人。她以前说他们真不愧是两兄弟，对待喜欢的人的方式都一样，现在看来，不仅仅因为是两兄弟。现在，她也能够想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宋致先皇要对一直以来关系良好的高家痛下杀手。怕是那几年朝政混乱，还有旁人煽风点火，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那明妃娘娘，又是何必呢？为了争宠，为了助自己的儿子夺得太子之位，竟利用先皇的狂躁之症迫害高家。她确实是如愿让自己的儿子登上了太子之位，可她却没有料到她对高家的打压会引发宋钦业的狂躁之症，让他红了眼地报复。最后，明妃娘娘自己惨死，宋钦书也被宋钦业压制。本来情同手足的两个兄弟，开始自相残杀。而这一系列，牵扯了他们这么多人。

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孟山先生，原谅我做不到心胸那么开阔。难道就因为他们有狂躁之症，有了精神疾患，我们这些无辜的人都要去体谅他们，选择原谅吗？不，我不会原谅，那么多人命，那么多无辜的人，谁去体谅他们！”鱼夕不甘心地说出这些话，她说完后，察觉自己有些情绪失控，于是沉默片刻，起身，缓缓说到，“纵使他们是无意的，可他们不是无辜的……我做不到原谅他们，我能做的，就是不去恨他们……”

她转身离开，只留下孟山一人。

此时已是黄昏之时，天气渐凉，今日难得出了太阳，可鱼夕晒着太阳，并感觉不到它的温暖。

落日余晖中的晚秋，在她眼里，更多的是凄凉与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