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今晚的这次,楚离已经救了她两回。每一次都平添了新的伤痕,似乎是为了抵消两代人间的恩怨。而这样的恩怨,到了成年人的阶段,却显得更难以消弭了。
楚离疲惫极了,想睡一觉,却不敢闭上眼睛,害怕再醒来的时候沈暮歌就不在身边了。略微活动了下肩膀想坐起来,被撕扯到的伤口就钻心地痛。沈暮歌把他扶起来,轻手轻脚地替他换上衣服。
她手指触碰到他身体的刹那,楚离浑身都僵硬了,面色时青时白。
这种暌违已久的感觉,少时在医院养伤的时候不是没有过,现在却感觉不像真的。沈暮歌也觉得很尴尬,指尖变得笨拙,尽量不再接触到他身体任何一个部位。
“我自己来吧。”他脸色由青转紫,忍着疼痛开始缓慢地整理衣衫。
沈暮歌退后几步靠墙站着,讥讽道,“你这是在美国加入了FBI了么?又是化名,又是潜伏,到底是图财,还是想劫色?”
他无言以对,她挥挥手,“我也没时间听你解释,不重要。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是我和宋亦城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以后,你再也不要再参与进来。”
“除了宋亦城,这些天你可见过什么人?”楚离的问题似有所指,口气相当严肃。沈暮歌思虑几秒,把这几日的情况简单地跟他描述了下,略去了她和宋亦城的那些细节。
“你提到的宋亦城的女朋友,是不是个子不高,又瘦又白,长得特别秀气?”
“和你描述的,是很相似,你认识吗?”
楚离凝望着她,目光一沉,“那这事和我,可就不是没有关系了。你见到的应该是绮陌,我的表妹。她妈妈萧芷兰,也就是我的小姨,你们还见过。”
楚离姨妈回国接楚离的时候,沈暮歌和她确有过一面之缘。楚离的妈妈叫萧芷汀,小姨叫萧芷兰,两姐妹的名字合在一起是“岸芷汀兰”的意思。这位萧阿姨生得风姿不凡,一身白色套装,撑一把阳伞出现在市局大院里,远远望去真宛如一株迎风摇摆的兰花。
见到姐姐的遗孤,这位气质绝佳的女人表现得十分克制,并没有出现抱头痛哭泪如雨下的场景。她替楚离和自己全家人谢过了沈重父女的照拂,绝口不提这些年来姐姐一家因为沈重遭遇的变故。
倒是楚离,和姨妈多年未见,手脚往哪里放都不知道,显得略微生分。还是沈暮歌笑吟吟地拉着他,帮他化解尴尬,“阿姨不用客气。楚离没给我们添什么麻烦,救了我一回不说,还投喂了我不少巧克力。”
楚离身姿仍然僵硬,心事重重似乎一点也不开心。但这次的行程没有再横生变化,一周后楚离便离开楚家,登上了去加拿大的班机。
启程那天,沈暮歌一早醒来,楚离连人带行李都已经消失了,只在客厅里留了一箱瑞士莲。她拆开一盒放进嘴里,没好气地喃喃自语,“这个人,好没良心啊!”
“妈妈带我走后,外公不久也去世了。姨妈刚刚生了绮陌不久,就接管了以前跟着我爸爸的那些人,撑起了整个家。”
“回到加拿大,我和姨妈约定,要遵守妈妈的遗愿,永远不碰萧家的生意。她同意了,把我送到美国生活。”
“但萧家除了我再没有别的男性,她一个人打理一切,独木难支常被叔伯们逼得左右为难。几年前听说她在东南亚一次交易中,招纳了一个身份神秘的变节警察,已经一路做到了整个集团的负责人。”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宋亦城。”
记忆里那个弱柳扶风的美丽少妇,能掌管萧家那么庞大的业务,还能将宋亦城控制在股掌之间,简直不可思议。沈暮歌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抽丝剥茧的线索串联起来,形成一个令人恐惧的事实。
“对不起。”楚离声音变得低沉,回避了她的视线。沈暮歌能发掘出来的事情,他自然早想到了。
越南的那件案子,想来也多半是萧芷兰构织的陷阱,只为了报复沈重。而宋亦城可能只是意外的收获,也许连萧芷兰自己都没预料到,沈重会带宋亦城去执行任务,正好落到了她手里,还能为她所用,成为这场阴谋最大的战利品。
“我好几年后回多伦多度假,在绮陌的梳妆台里发现了一颗金牙,说是她爸爸的遗物。”
沈暮歌太阳穴里的神经刺痛了一下,脑海中闪过那张给妈妈打针的金牙男的面孔,恍然顿悟。
当时南临查办楚天南一案,萧芷汀的妹妹只是一个连中文名字都查不到的孕妇,更没有落入专案组的视线里。
原来这一切早在多年前就埋下了伏笔,初次见面时恐怕连爸爸也没有想到,那个举止优雅笑靥温柔的女子,会苦心经营多年,一步步引他入死局。
“所以这一切,你早就知道了?”沈暮歌敛起悲伤,在这么多年来最接近真相的这一刻,她不想软弱,只想审时度势,弄清楚前路的每一步,该怎么走。
楚离抑制不住地轻咳了两声:“我倒真宁愿我早知道这些,那我也有机会阻止。”
“宋亦城的事,只在我回去度假的时候,叔伯们为了暗示我接手家里的生意,才偶然地提起,我连姓名都不知道。”
“自从你从我家里搬走,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才托了加拿大那边的人去查,只是刚得了些模棱两可的线索。”
“对他们,我是不想过问,也不敢过问。我怕一过问,我们就成了真的掉进染缸的一家人,再也洗不清了。我承认这样的行为只是自欺欺人的鸵鸟,在你眼里恐怕是助纣为虐,但这已经是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他脸上表情黯然,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痛苦纠结的神情,骗不了人。
她吸一口气,非常坚决,“天亮后我就去报警。你愿意把你刚说的这些话,把你昨天和我一起经历的事,再复述一遍给警察听吗?”
楚离并没有进退两难,看着她特别坦然,“从头到尾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听上去简直像写小说。你能拿出,一星半点的证据吗?”
“你尽可以误解是我想为我所谓的‘亲人’开脱。即便我把我‘听说’的一切都告诉给警察,以你的专业能力,你很容易判断,能起多大的作用。”
窗外,清晨的太阳努力穿越云层,却没有撒下太多的光热。逼仄的小屋里只有几缕透过窗帘缝隙映进来的朝霞,不足以照亮房间。白昼与黑夜,没有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