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祖在位时,鞑靼数次扰边,山西镇首当其冲。而宁武、偏头、雁门为其门户,因宁武地处两关之间,素有北屏大同,南扼太原,西应偏关,东援雁门之功。是以为总兵府驻地。
又山西巡抚驻太原,是以三关之中唯偏头关无重臣驻守,遂命副总兵驻偏头关老营堡。眼下山西镇副总兵乃窦敬言学生王明仕。
副总兵府邸内,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却是王明仕正在宴请众人。
驻守岢岚道西路的几位游击将军、参将、守备皆在此。
“早闻镇台府上舞乐一绝,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开口的是名眉眼端正的青年男子,身着锦袍狐裘,正是自去岁西征后新设于此地的游击将军侯太傅嫡孙侯景唐。
侯家满门清贵,世代书香,却偏出了侯景唐此等“粗鄙之人”。于京畿闹了一场笑话,而今混在军营,也少不得遭人耻笑。旁人只碍于侯家高门大族,官位显赫,不敢多言。
王明仕闻言大笑起来,“侯公子久处京师,乡里之音何以入耳?但望公子勿嫌弃。”话罢,又举起酒杯,“我敬侯公子一杯。”
“镇台此言差矣。”
侯景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复又打量了一番跳舞的歌姬,不似京中歌姬身段娇柔似水,举手投足间倒显两分豪放不羁来。
他微偏着头,似在凝眸细听。
“京中丝竹固然悦耳,然西北管弦亦别有风味。其金戈铁马,血染沙场之音,莫过于此。镇台征战多年,此与您英雄气概最是相称。”
“侯公子此言谬赞。”
王明仕摇头,神色间含着笑意,复又意味深长地道。
“经年风霜雨雪,我已垂垂老矣,何如公子之姿?早闻公子曾于辽东总戎定国公麾下一展宏图,何故来此荒芜之地?”
辽东镇与山西镇皆为国朝边疆,若言荒芜,实则两者所差无几。足见王明仕此言意不在此。
哪知侯景唐闻言,却是眉头一皱,神色状似不解,“镇台何出此言?将士戍边,无外乎边疆遭敌寇劫掠,以致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故而何处需我,我便驻于何处,岂以贫富异之?”
好个冠冕堂皇的说词!
王明仕闻此,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赞赏之意,“侯公子有此豪情,实令我等汗颜!”
侯景唐却朗爽一笑,坦然受之。
王明仕见此又是话锋一转,“然侯公子来此数月,潜于城池,不事兵力,受人庇护,与垂髫小儿何异?倒是沈家女郎,前日巡边似又斩敌寇,可再记一功啊。”
侯景唐当即放下酒杯,言称恭贺。
“边疆得此良将,乃国之幸事,此亦镇台之幸!”
“言虽如此……然有一事,我心中尚存疑窦,于此日夜难安呐!”王明仕身子前倾了两分,目光紧紧地放在侯景唐的脸上,“且问侯公子可否解我之惑?”
侯景唐不惧丝毫打量,只拂了拂衣袖,淡然一笑。
“镇台但说无妨。”
王明仕便正了正神色,“公子亦久处边疆,深知关外险恶,沈家女郎常留此地恐非长久之计。若命丧于此,我万死难辞其咎。”
“镇台何故如此?”
侯景唐惊呼一声,满脸诧异之色。
“战场之局势非我等所控,常言生死有命,无外如是。且为国死乃将士之荣幸,何足惧之!”
“公子此言——”王明仕似是怔了一下,他轻咳一声,神色赧然,“我自无公子之性情,然沈氏女郎同永嘉侯世子约为婚姻,她之安危岂是常人可比?”
“为国死殉,岂有贵贱之分?”
“然殿下之何如?”
“镇台何其愚昧!”
侯景唐顿时坐直了身子,神色微冷,略显凝重。
“昔日殿下亲征漠北,便将生死等闲视之。镇台此言乃污殿下之声誉,切勿再提!”
王明仕闻言,神色微微一变,他看了侯景唐片刻,而后直言,“此言实属唐突,公子切莫怪罪。我在此自罚一杯。”说罢,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镇台爽快!”
侯景唐见此亦与其共饮。片刻后,又侧着身子,将手肘支在案几上,面露喜色。“我闻周小公子已至偏关?”
他微眯着眼,状似回忆了一番。
“端平元年,朝觐新帝之际,我曾与他相会,可堪少年英才。昔日于福建三退倭贼之壮举,口口相传,无不令我等敬仰。镇台得此良驹,何恐无青云之日?”